山里种青梅(上部)

作者:萌童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王家家世终于露出端倪


      大年二十九,又是一个阴天,临近中午,焕文在家里做饭,小子彦飞跑回来,穿着圆滚滚的黑棉袄,像个球一样,十万火急的朝焕文报告:“叔,二叔打二婶呢,打得可凶了,该把二婶打死了,二婶哇哇的哭呢。”
      焕文不慌不忙的灭了火,把饭菜温在锅里,洗了手,穿了军大衣换上棉军靴,这才带着小子彦出门。
      焕文弟弟宝文家,离二爷爷家仅隔着几户人家,焕文和小子彦很快到了,宝文的邻居们正站在自家院子里隔着栅栏或者土墙听热闹,看见焕文的影子,赶紧走出自家,迎了焕文,七嘴八舌的说:“这两口子,又打起来了,最近宝文添了毛病了,学会赌了,也长脾气了,打了媳妇好几次了,我们不敢跟显文说,你又在医院忙,我们劝过也劝不好。”焕文说:“两口子吵架不是大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大家听焕文这么说,心安的散去了。焕文刚要往院里走,看见显文穿着一身黑粗布棉衣大步走来了。
      “哥,你不用来的。”
      显文摸一下小子彦的头:“小狼崽子给我报信去了,知道了能不来?宝文还学会打老婆打孩子了?”
      “哥,宝文不成器,刚才邻居们说,他粘上赌了。”
      “都是大哥带坏了他。”显文的两道剑眉微微皱了一下。
      “哥,亚文大哥又没逼着宝文进赌场,是他自己糊涂没定力,亚文大哥赌了一辈子,还不是过得挺像个样,到了宝文这,也想学亚文大哥那一套,他没那个本事。”
      “大哥那套也叫本事?”
      焕文微微一笑。一旁的小子彦伸着耳朵听着大人说话,终于逮着他说话的机会了,赶紧插嘴:“大伯跟我说了,他最有本事,赌钱必赢;他还说他走在街上,大闺女小媳妇都偷着瞧他,都想勾搭他,他说自己是玉树临风呢,让我学着点。”小子彦学着亚文走路的样子,脚步轻飘飘的,胳膊晃荡的厉害。
      显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看看,大哥还培养徒弟呢。”
      焕文指着小子彦:“你呀你,你向谁靠拢不好,专门跟你大伯好的如胶似漆,哥,小狼崽子一跟我去医院,就嚷嚷去大伯家,大哥一看见他,好像好友重逢似的,唉。”
      显文:“我早发现了,臭味相投。”小子彦跟在两个大人身后傻笑,只要跟爸爸和叔在一块,他就觉得一切圆满。
      大炕上,宝文骑在老婆身上挥着拳头,黑色粗布棉袄的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已经破了洞的白粗布汗衫。
      宝文的老婆是个烈性子,不屈不挠叫骂着:“你这个窝囊废,自己挣不来钱,养不活大人孩子,还出去赌钱,你非要赌钱,你倒是跟亚文哥那样有本事赢回来啊,你除了输就是输,你打吧,你打死我也没人夸你是英雄,你就是个窝囊废,呜呜,家里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你还有脸打我?”
      受到侮辱和刺激的宝文青筋暴突,下手更狠。宝文媳妇骂的也就更是口无遮拦了:“要不是我家里成分不好,我咋会有这么烂的命啊,嫁给你这个窝囊废,焕文哥和你一个爹,大哥咋就那么有出息,当了医院院长了呢?还有显文哥,咋就被谁都敬着顺着,没人敢惹?你咋就不学学显文哥焕文哥,偏跟着亚文哥走歪门邪道呢?当年政府怎么就没镇压了你呀,老爷子和显文哥保住你这条狗命干啥呀。”
      宝文见了显文,吓得从炕上滚下来,低着头。
      显文一个耳光打到宝文脸上,声音不高,却阴沉的可怕:“从今往后,我看你再敢动一下你媳妇和孩子,我就打死你,不成器的东西。”
      宝文媳妇头发糊在脸上,一脸眼泪和惊愕,见显文打了宝文,她深知惹恼了显文自己丈夫肯定要受罪,她差一点扑到宝文身上去护住宝文,摄于显文的威严,没敢那么做,战战兢兢的站在宝文一边。
      宝文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吭声。
      焕文责怪的看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宝文:“宝文,你能不能争点气,好好过日子。”
      小子彦仰头看看爸爸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可是他和爸爸却心有灵犀,他知道爸爸一定生气了也难过了,他默默地贴着爸爸站着,看着眼前的大人世界。
      显文似有无限心事,语气不重,却复杂难测,看也不看宝文,说:“有些事不想对你重提,是觉得你小时候也遭了不少罪,可是,你越来越不像个人了,我只能说你两句,宝文,你没资格吊郎当这么活,你可知道你的命是怎么来的么?”
      屋里静静的。
      “你小,不记得你爸妈的样子,焕文记得,解放前你爸饮弹自杀,也带走了你妈,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住你和焕文两条命?老爷子这辈子做的,就是成全自己哥哥临死的心愿,他豁得出去白花花比你都沉的银子,豁出两条腿去,为什么呀?你说。”
      小子彦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大人们说的话对他来说闻所未闻,他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人哪有空理会他这个毛孩子,每个人都心事沉重。
      宝文低着头,涕泪成行。朝显文哀告:“哥,我不会赌钱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让你们操心了,我不是人呢。”
      “但愿你能改吧,我大哥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看你的吧。”显文说罢,拔腿走了。小子彦的手还在显文手里,小子彦跟了显文几步,回头看焕文,焕文哼了一声,也走出屋子。
      一回到家,小子彦就提出要求,他要知道有关过去的事情。
      焕文说:“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
      “你要是不给我讲,我就不好好吃饭,我给你长个小矮个。”小子彦屋里屋外的蹦跶,朝焕文叫嚣。
      吃完饭,焕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摆在炕上的小桌上,小子彦主动坐到焕文的对面,坐得笔直笔直,渴望的盯着焕文,可是焕文却一点也不想张口说话,就那么看着茶水一点点变着颜色,由淡变浓,小子彦安静的陪伴着沉湎于往事的焕文。
      好久过去了,焕文喝了一口茶,叫小子彦:“傻儿,过来,挨着叔近一点。”
      焕文慵懒的靠在窗台的被褥上,穿着一件浅绿色绒衣,小子彦挪动圆鼓鼓的身体,赶紧凑过来躺下,脸贴着焕文的肚子,很近的看着焕文的脸,这是爷俩最惯用的聊天姿势了,焕文摸着小子彦的脸,好久也不开口。
      “叔,你爸爸是个坏人吗?”还是由迫不及待要听故事的小子彦先开了口。
      焕文摇摇头,又点点头。思忖了一下,才说:“傻儿,评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很复杂的事情。比如曹操,我们在书里看到的曹操是个奸臣,可在魏国人来看,恰恰相反,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君王。”
      “嗯,叔,我能懂。”停了一下,小子彦皱起眉头,又问:“你爸爸怎么会对自己开枪,还打死你妈妈,要是换成我,肯定对你下不去手,我对我也下不去手。”
      “解放前,你爷爷,哦,”焕文苦笑了一下,改嘴道:“我爸爸和我妈妈是城里最好的大夫。
      “叔,你爸爸是我爷爷的哥哥吗?”
      焕文又一次苦笑,然后嗯了一声,说:“爷爷是我爸爸唯一的弟弟。我爸爸死前,把我和宝文托付给了爷爷。”
      焕文闭上了眼睛,才继续说下去:“解放前,日本鬼子强迫我爸妈给一个从战场上受了伤的日本军官做手术,我爸妈坚决不同意,日本鬼子把我和年幼的宝文推到我爸妈面前,用我们的生命要挟我爸妈,我爸妈只好做了那台手术。”
      “后来呢?”小子彦听得入迷。
      “后来,快解放了,日本鬼子战败撤军了,有个和我爸妈有仇的人带着山上的土匪找到我爸妈,用这件事敲诈我爸妈,让我爸妈交出所有财产,否则就会报告新政府,我爸爸是很冷静的人,把大部分财产给了这些人,打发这些人走后,他对我妈妈说出了他的决定,他决定以死谢罪,来保全两个年幼的儿子不受牵连。我妈妈听了,也心意已决,要跟我爸爸一起走。”
      小子彦静静听着,小眼睛里渐渐潮湿了。
      “爸妈临死前,找了爷爷过去,让我和宝文给爷爷跪下,把我们过继给了爷爷。”焕文的眼睛里装满了昔日的画面,神情忧伤,他说:“但是,爷爷从来不让我和宝文叫他爸爸,他让我们记住自己的爸妈。解放后,我和宝文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六几年的运动一开始,那个仇人又翻出我爸妈给日本军官做过手术的事情,说我和宝文是汉奸的儿子,想要我和宝文的命,爷爷和爸爸为了保护我和宝文,想尽了办法,吃尽了苦。”
      小子彦的手抓住自己的脚丫子,他高兴或紧张时会这样。
      “解放前爷爷救过一个人,那人那时候在咱们这里闹革命,国民党到处抓他,他逃到爷爷家,爷爷把他藏在炕洞里,正好赶上爷爷的小老婆生孩子,爷爷让小奶奶躺在那个人藏匿的炕洞上面,国民党怎么也想不到满大炕血糊糊的,下面会藏着人,那个人就这样得救了。”
      “哇,爷爷好伟大。”小子彦为爷爷感到自豪,小眼睛亮晶晶的。随后提出了一个让焕文猝不及防的问题:“叔,爷爷真的有两个老婆?我队伍里有人跟我说过呢,我不信,原来是真的?”
      焕文自知失口,但也没法改嘴了,只好解释:“那时候,是解放前,是允许男人娶多个老婆的,解放后,姑姑嫁人,爷爷就让姑姑带走了小奶奶,爷爷就只有奶奶一个老婆了。”
      “嗯,叔,后来是不是爷爷救了的人当了大官?他帮了爷爷和你们。”
      “真聪明,傻儿,就是这样,但是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嗯,我知道,我知道,爷爷一定像西天取经那样,吃尽苦头。”小子彦很认真的自作聪明。
      “对,解放后,爷爷听说那个人在山西的部队当了一个很大的官,那时候我和宝文经常被□□揪上高台挨斗挨打,甚至那个仇人的孩子还策划要夜里偷偷点着我们住的房子想烧死我们,为了救我和宝文,爷爷决定去山西,他嘱咐爸爸一定要保护好我和宝文,等他回来,他背上几个窝头离家走了。”
      “山西,一定特别远吧?叔,爷爷是坐火车去?”
      “特别远,那时候哪有火车坐,爷爷是走着去的,爷爷总共走着去过三次山西。”
      “为什么去那么多次,他找不到那个大官吗?”
      “第一次没找到,第二次找到了,人家可能觉得难办,怕受牵连,嘴上答应了,事情却没给办。爷爷第三次去,才把事情办成了,可是,那一年,爷爷走时正值数九寒冬,爷爷遇到了大雪封山,被困在山上出不去,爷爷的腿被冻坏了。”
      “没法走路了,爷爷得多难过。”小子彦像个小大人似的感慨,摸着脚丫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腿。
      “叔,爷爷非要找那个人办什么事?”
      “爷爷让我去当兵,到了部队就安全了,宝文也就成了军人家属,也安全了。”
      “哦,爷爷好有计谋。”
      “自从我爸爸自杀后,爷爷和爸爸一直靠智慧保住我和宝文的性命。”
      “嗯?”
      “运动刚开始,爷爷一看仇人要置我和宝文于死地,他用一块红布做了一条带子,让我挂在身上,带子上写着:我要参军,保家卫国。爷爷嘱咐我每天都要到公社和各村来回走上几趟,看见的人越多越好,目标越大越好,爷爷是想让企图加害我们的人不敢下手,爷爷自己去县里和公社,跟领导们说这孩子一心想当兵,要为父亲赎罪,要报效国家。爷爷说的恳切,引起了领导的重视,把我树立成改造好的典型,大做宣传,但是,那时候的政治形势,像我的出身,是不可能被批准当兵的。爷爷嘱咐我一定要按他说的做,白天夜里都不许解下身上的红布条,他说那是我和宝文的护身符,也嘱咐爸爸提高警惕,保证我和宝文的安全,他去了山西三次,终于拿回了那个大官写给当地政府的一封信,我爸爸死后,爷爷一直传授我中医知识,在我入伍的时候用上了,我就是因此被破格征兵入伍的。”

      小子彦好像自己躲过了一场灾难,他呼出一口气,安静下来,脸贴在焕文的胸前。
      “叔,你在部队里做军医,又在乡里做医院院长,一定是最好的医生!”小子彦骄傲的说。
      “傻儿,叔不是,爸爸才是,爸爸是个可以为了家人豁出一切的人,爸爸三岁就跟着爷爷学医,爸爸是个有极高天赋的人,不仅在医学上,在很多方面都是,他比我领悟力强,治病开方子的水平高出我很多,在二十几岁时,早已经声名显赫了。”
      “那,爸爸做过大夫?”
      “是呀,做过很多年,后来是亚文在外偷着行医,惹了祸,被仇人盯住不放,亚文被抓了起来,爸爸替亚文扛下了这件事,仇人作祟,把爸爸的医生资格给取消了。傻儿,你想知道为什么爸爸和老雕一家那么熟悉友好吗?”
      “爸爸说过,因为他经常去老雕巢穴附近采草药。”
      “那只是一个方面,爷爷每次去山西,爸爸都会在夜里偷偷把我们送上悬崖,在老雕巢穴的旁边给我们安个家,他每天抓着那根绳子上山下山为我们送水送饭送衣服,他和老雕在那时候已经是朋友了。”
      “天呢,”小子彦又激动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都涨红了:“爸爸那么厉害,好像电影里的英雄。”
      “爸爸就是一个英雄,解放后,为了朝当年勒索过我父母的土匪取证,证明我家里没有任何财产可以上缴,保证我和宝文不受牵连,你爸爸一个人去了深山,七天后回来,他不仅自己安全回来了,还把五个土匪带回政府认罪伏法了。”
      “哇,我爸爸太厉害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356852/3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