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种青梅(上部）

　　焕文：“傻儿，从今天起，你六岁了，生日快乐！”
　　小子彦坐在小桌的对面，对焕文的祝福，似乎无动于衷，他低头摆弄着焕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把焕文亲手为他做的小而精致的木头枪，小桌上摆着苹果和香蕉，还有他最爱吃的炸年糕。
　　小子彦忽然一跃而起，冲到焕文身边，在焕文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顺势坐在焕文腿上，两手勾住焕文的脖子，脸贴在焕文胸前，焕文拍拍他的背：“怎么了，傻儿？”
　　小子彦藏起脸，说出了他的担忧：“叔，我总是害怕再也看不见你了。”
　　“傻儿，不要担心，叔会陪你长大。”心情复杂的焕文拥抱了小子彦好一会，他望望窗外，说“天还早，咱们出村看看。”小子彦明白，焕文要带他去上坟。

　　踏着金黄的落叶，焕文牵着小子彦的手，走向村东南的山坡，小子彦的腰上别着焕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把小小的木头枪。
　　每次去上坟，小子彦都很顺从，因为敏感的他深深记住了一个情景。
　　小子彦刚记事时，焕文抱了小子彦去上坟，焕文久久地伫立坟前，无聊的小子彦四处游荡一圈，发现没什么好玩，硬要拽着焕文回家，可是焕文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小子彦拉不动他，抱着焕文的腿摇晃，焕文似乎魂飘远方了，那是小子彦从没见过的陌生的焕文，小子彦虽然年幼懵懂，但那一刻的情景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现在，他做出很乐意的样子，说：“我正想去看看小雕呢，看看它长个了没，反正我是没长。”
　　焕文笑：“不好好吃饭，心眼子越来越多，哪还长的出个子来。”
　　爷俩儿朝坟地走，望得见山坡上孤零零的那座坟了，小子彦问焕文：“叔，村里死了的人都住在一块，一堆土挨着一堆土，好像另一个村子似的，为啥这座坟是一个人住？她一个人住在山坡不害怕吗？”焕文摸摸小子彦的头：“有我们守护着她，她不会害怕。”
　　小子彦手里拿个小铲子，在前面连颠带跑，吓跑了野兔，搅扰了蚂蚱，连小蚂蚁都不放过，见到蚂蚁窝他先抓几把土堵上，再狠狠踩几脚，踩不结实不走，实在没什么可祸害的，捡起石子摆好姿势朝河面打水漂，让河里的鱼不能安生。
　　到了坟地，小子彦指着坟后新多出来的一棵矮矮的小柏树，大惊小怪的说：“叔，又多了一颗，六棵了。”
　　焕文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盯着坟头，小子彦习惯了焕文这样，他走到坟的后面，细细端详六颗柏树，他们就像是亲兄弟，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个比一个高，新种上的一颗就是最小的弟弟，个子和小子彦差不多，小子彦对着柏树自言自语：“你们怎么和我的年龄一样，我今天六岁了，你们也变成了六个？”
　　感觉无聊的小子彦抬起头，张望悬崖上的小雕，却没有觅得小雕一点音讯和影子，他的脖子累了，只好低下头，去寻找其他玩法。
　　焕文深情地看着坟顶，嘴角现出一抹微笑，他柔声说：“你还好吧？我带孩子来看你了。”
　　小子彦貌似聚精会神忙着他的，其实支愣着耳朵在偷听，焕文对着坟头说：刚才孩子问我，你一个人住在山坡上，会不会害怕，我说，有我们在，你不会害怕，好好的，等着我，等我把傻儿带大了，我会去陪你。”
　　偷窥偷听的小子彦手里拿着小铲子呆住了。
　　当焕文注意小子彦时，小子彦假装忙活起来，在蚂蚁窝上盖上干草，拿了火柴点燃了，看着变成黑色灰烬的一窝蚂蚁，他意兴阑珊，又仰头望向雕巢，还是不见小雕的踪影，一屁股坐到焕文身边，一声不响的盯着坟头，他的行为和以前大不同，焕文不解。
　　焕文说：“傻儿，磕个头，咱们回去了。”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小子彦顺从的跪下来，有板有眼的磕了三个头。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几步，焕文回头看看那座坟，似乎是在道别，小子彦也扭头去看，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叔，她是谁？”
　　焕文一怔，回答的很慢很艰难：“她是一个对你最好的人，最喜欢你最疼你的人。”
　　“那她是谁？她见过我吗？为什么最喜欢我？我怎么没见过她？她怎么死了？”小子彦一股脑把心里的疑问倒了出来。
　　哀伤瞬间笼罩了焕文的脸，他只对小子彦这么解释：“傻儿，等你再长大点，你会知道一切。现在，你怎么想象怎么是。不要再追问叔了。”
　　焕文脸色凝重，小子彦决定不再追究，他一溜烟跑到山坡的高处，仰头对着山顶，两只手围着嘴巴喊：“小雕，我们来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出来？老雕，你在哪？谢谢你好几次给我送肉吃。”他几乎垂直的仰望空中的巢穴。
　　焕文站在小子彦身后，静静的陪伴着他。
　　随着几声叽叽的叫声，小雕终于飞出了巢穴，展开翅膀在小子彦的头顶盘旋，小子彦欢喜的叫出了声，跳起来老高，扬起手臂朝小雕飞舞着，还时不时扭头朝着焕文笑，兴奋的喊道：“叔，小雕知道我来看它了，你看见了吧？我们是好朋友！”
　　焕文为小子彦高兴而高兴。
　　小雕在小子彦的上空盘旋打转，就像嬉戏撒欢一样，小子彦用手围着嘴巴，大声叫它：“小雕，小雕，你要快点长大，要飞得更高。”
　　小雕似乎侧耳倾听着小子彦的喊话，它放慢了飞行，小子彦高兴的只想飞上去和小雕一起玩耍，他在地面上蹦跳雀跃着，朝小雕晃着手喊：“小雕，去我们家里玩吧，今天是我生日，你看，我有新的玩具，我还有好吃的给你。”
　　小雕飞回了巢穴，小子彦仍然兴奋的不行，走在焕文身后，咯咯笑着停不下来。
　　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小子彦眼尖，一下子认出了他，是在村外遇到的焕文给过他一袋面粉的人，那人见了焕文和小子彦，却掉头走了，焕文默默不语，带着小子彦走向河边，小子彦好奇心大起，再三掉头张望，那人见焕文走远，又折回来，朝着那座坟而去。小子彦像发现了重大秘密，赶紧向焕文报告：“叔，他去坟地了，爸爸说上坟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他又是谁？”
　　焕文说：“他是一个叔叔，一定是经过那里吧。”
　　快进村的时候，焕文和小子彦遇到了雨，雨的两条大长腿支着地，稳稳坐在自行车的座子上，见到焕文，自然是下了车，叫了叔，自从目睹雨骗走了小溪的钢笔，小子彦一直用白眼看雨，雨似乎对小子彦有话要说，当着焕文的面，只能是看着小子彦笑，笑得意味深长，小子彦躲开雨的视线，跑向村里，焕文和雨说了几句家常的话，也朝村里去了。
　　焕文还没走出几步，却遇到了小敏，小敏行色匆匆，和焕文打招呼时，白净的脸一下子红了，好像被焕文撞破了她的秘密。
　　焕文看在眼里，也不理会，他从不在意别人的隐私，他早已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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