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老公还活着

　　沈宁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晃了晃两人拉着的手。
　　“我问你什么都还没有回答我，你就反过来拷问我了？”
　　江朔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前面人看不到。
　　“一码归一码，可是我先问你的，小朋友。”
　　“谁是小朋友！”
　　“你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不就只有叫你小朋友。”
　　沈宁站定扭过身来，两个人才想起来似乎从未互通过姓名。
　　“我叫沈宁。”
　　“周朔。”
　　正儿八经的简介让两人的表情都古怪了一瞬间，江朔“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捏了捏沈宁手掌心。
　　“好了好了，快走吧。”
　　对方却仿佛没听到，表情严肃似乎正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定。江朔便也收了笑，等他开口。
　　沈宁站的台阶高他两级，楼梯挺陡，这一落差倒也勉强跟江朔能平视。他的眼珠如同两颗乌黑的玻璃球，干净灵动，让人忍不住想伸手遮住。他迟迟不开口，江朔也不急，把他手掌翻过来挨个揉捏一根根细长的指头。不同于其他同一年龄段的小孩，沈宁的手掌里可以摸到长期做活留下的茧子，但也许是天生皮肤好，整体摸起来并没有什么粗糙感。
　　江朔就这么想着有的没得，冷不丁沈宁开了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朔一怔，还没抬头看去，沈宁已一掌盖过来按住了他脑袋不让他把头抬起来。
　　这熊孩子。
　　江朔明白这是害羞了，倒也不恼。
　　“我对你好吗？”他问。
　　“很好。”沈宁回答。
　　原来这样就算对他好了吗……江朔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拉着的那支比自己的小了一圈的手，突然有些语塞。
　　这孩子因为他多余的一个打量被卷入自己的生活，而他做过的一些事情对这孩子来说并不友好。
　　“给你钱就算对你好了吗？”沈宁也并没有使多大力压着他的脑袋，他便强硬地抬起头来，对着那双干净的眼睛，忍不住恶言相向。
　　握住的手猛地一颤，想要往回缩，江朔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腕，捏出一圈明显的红痕。
　　“回答我，沈宁，给你钱就是对你好了吗？”
　　严厉的话语仿佛带着刺，沈宁倏地红了眼。
　　“神经病，谁稀罕你的钱！”他猛地把手中的食盒向他砸去，“害我没工作的是你，上班刁难我的还是你，给了钱你就认为两清了吗？我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是个好人！”
　　江朔手忙脚乱把东西抱了满怀，沈宁已趁机转身朝楼上跑去，自己自讨苦吃了一番的江大爷被这狗脾气几乎要气笑了，三步并做二步地追了上去，在人正要关门时不要脸地挤了进去。
　　“你进来干嘛！”通红的桃花眼瞪着他，推着他要把他往外赶。
　　江朔哪会被这力气推倒，怕他又要打自己，忙把东西丢到地上，把人箍在双臂间。
　　“狗脾气，说你两句还不行了，我这不是怕你小，分辨不清好坏嘛。”
　　沈宁挣了半天挣不出去，恨恨道：“我分得清的很，你就是个最大的坏人。”
　　江朔：“刚还说我是个好人，这会儿就坏了？”
　　沈宁：“那是我瞎了眼。”
　　江朔被这弃妇般的语气弄笑了，抬手揉了揉他脑袋。
　　“你还太小，我怕你认为给钱的就等于好人，现在到处不都在宣传吗，什么树立起不正确的价值观。”
　　“你才小。”沈宁嘟嘟囔囔地趴在他怀里，“我很早就在外面干活赚钱了，什么人我还分得清的。”
　　江朔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即使我是个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的混社会的，你也觉得我是个好人？”
　　沈宁报复性地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下，才又抬起头看着他认真说道：“你对别人我不知道，但是你对我好我知道。”
　　江朔在那一瞬间，突然体会到一个养了多年的孩子终于长大懂事了的激动心情。
　　“儿子啊，就凭你这句话，爸爸我绝对好好待你。”
　　沈宁抬手往他脸上轻轻糊了一巴掌，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臭不要脸。”
　　灯被打亮，沈宁把东西提去收拾，江朔终于有空去看清屋内的模样。屋子只有十几平米大，站门口可以将屋内一览无余，进门左手边靠墙放了个带穿衣镜的老式红漆衣柜，镜子从中间裂成两半，柜子上的漆斑斑驳驳，应该是从二手市场之类的地方淘来的。再过来放了一个矮小的冰箱，这应该是整个屋里最值钱的东西，沈宁正弯着腰把带回来的食物一样样塞进去。最里面靠窗的地方一左一右放了两张单人铁架床，中间拉了条铁丝，穿了个布帘，一分为二。挨着布帘有一边放了张折叠桌，一盏充电小台灯，桌上凌乱地翻开着几本书籍，以及一张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试卷，显然这边是沈宁睡觉和写作业的地方。
　　江朔先前只是从张磊那听说这孩子家境不好，并不知道是怎样的不好，看着暗黄的墙壁上贴着的不知道什么年份的报纸，想起进门时匆匆瞥过一眼的走廊上摆放的煤炉子，江朔扭头看了眼穿衣镜中的自己，眉头皱的有些紧。不可否认，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自己做的事有些愧疚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真正正开始有些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今后尽力护住这孩子，于他自己的私心而言，在看过这一切的境况后，他也不可能放开这孩子了。
　　他是个好孩子，值得被好好对待。他这样想道。
　　再回过神来，沈宁已收拾好了东西，站在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他。
　　“屋子……有点小，不好意思。”
　　江朔看他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还不忘小心翼翼打量自己表情的样子，像只观察敌情的小狐狸，耸了耸肩，走了过去。
　　“你一个人住？”他如同一个熟稔的来客，自来熟地在桌边坐下——凳子是一沓书垫起来的。
　　“我奶奶住院了。”沈宁在江朔身后的床边坐下，提起这个，兴致有些不高。
　　“严重吗？”
　　“……肺癌晚期。”沈宁踢了踢脚，低头看着凸凹不平的水泥地面。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查出的。”
　　江朔的表情猛地一僵。
　　发生在这孩子身上这么大的事张磊不可能没有调查到，但是却没有汇报。他眯了眯眼睛，觉得现下还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所以你才这么需要钱？”他起身在沈宁旁边坐下，轻声问道。
　　“……嗯。”沈宁点点头，“其实在餐厅我不应该收你钱，小费不该有那么多，我只是，没办法……”
　　江朔把红了眼的沈宁抱进怀里拍了拍，语气柔和。
　　“给你本就是我自愿的，我只是想到你一个小孩子出来打工应该是挣学费，没想到你这么难。会所那事我向你道歉，虽然我自我地认为不让你在那里做不是一件错事，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里工资确实是比较高。”
　　“不，这事还要谢谢您，出了那事本来我也会走的。”说到这，沈宁的耳朵也有点红，“那天晚上……还要谢谢您。”
　　江朔笑着把他那头柔软的黑发揉乱，冲他挤了挤眼。
　　“不说没有牙签粗了？”
　　小孩的脸霎时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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