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求放过

作者:陈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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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痒


      “中候?中候?”梁珏接连两声呼唤,将班始从迷梦中唤醒。他立即偏过头,不去看梁珏,耳根却有些发红。

      梁珏虽觉得班始似乎有些古怪,但因班始向来冷淡自持,换句话来说就是面无表情,当下梁珏也看不出他怎么了,只道:“中候,您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班始此时已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将屯骑营与长水营的情况过了一遍,初步估了一下两营小比的结果,发现无论如何长水营都赢不了。

      “你为何断定长水营能赢?”他直接问道。

      “屯骑营所依仗的不就是他们吃得好,常训练么?只要长水营的粮食用度能够跟得上,想要赢并不难。”梁珏说得一派轻松。

      这话说得轻巧,举凡粮食用度,要向大将军申请才会有,且不说大将军有可能不批准,即便他准了,拨下来也需要时间。

      班始见他似乎已有计划,便追问道:“说下去。”

      “时间紧凑,向上面申请就太慢了,我先前听晋兄说过宣曲城中有一任姓大户,若能向任氏寻得支持,令他们答应提供一些粮食与器械,再用我的‘独门操练大法’练个几天,长水营一定能打败对手。” 梁珏显然已成竹在胸。

      班始更加纳闷,于是细细查问。

      两人谈了很久,说到后来梁珏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班始听着听着就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抬眼只见他眼窝青黑,身子摇摇欲坠,显然已困倦不堪,连忙伸手扶住他,而后唤来晋明,领梁珏至吏房去歇息。

      梁珏勉强算是“吏”,所以就住在吏房。班始此次来宣曲并无带其他文职人员,于是梁珏就一人霸占了整间吏房。房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宽榻与一扇屏风外,就只有几方小榻以及木案,案上还备有笔墨及几块简,每样物事都颇为整洁。

      梁珏实在是累了,一进去就抱着榻上的薄被呼呼大睡,这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才醒。

      起来后,梁珏便在府内逛了一圈。

      听晋明说,中候府所在的街道名惠来街,是宣曲内城的中心,街上道路以青石板铺就,两边建筑俱都雄伟。用后世的话来说这一片是“高级住宅区”。

      中候府分为大堂和后堂两大部分。大堂是招待贵客、迎来送往的地方,办公却不在此处,大堂两侧分有吏房、厨院与厩房;大堂与后堂之间隔着一间小门房,其后则是官邸所在,乃是一个合院,有正房三间,又有左右厢房各一间。

      在晋明看来,这个中候府颇为朴素简单,除了大堂内铺有青砖外,院内都只是泥地。然而在梁珏眼中,这个府第简直比后世的独幢别墅更豪华,不说别的,单说那厨院就已是不小,院落中有大大的厨屋、灶屋以及食厅。厨屋内放着一些糕点,梁珏便取了几块来吃,当作是早餐了。

      官邸中的三间正房是班始专用的,两间厢房则是用来款待客人。昨夜徐冲曾对班始说谢谢他暂借厢房予他,那是因为徐校尉没有自己的官邸,只因与班始有事相商才来到中候府。

      据晋明所说,除长水校尉外,其余四名校尉都住自己营地的内城中的官邸,徐校尉却坚持要与兵卒一起住在城北的营房,以示同甘共苦,且若营中有事,部属们就可以随时向他汇报。

      梁珏觉得徐校尉真是犯傻,放着宽大舒服的官邸不住,竟然和小兵一样住简陋的营房。不过这种傻中带着一股硬气,令梁珏决定以后一定要抱紧徐冲的大腿——若有什么战乱纷争,能存活下来的往往是徐冲这种人。

      梁珏问过了晋明,得知徐冲已服过药了,腿上的痛感有所减轻,便放下心来,这药喝多几副应该疗效更为显著。

      然后他就开始寻思中午吃什么好,厨屋做的糕点并不如何美味,要不自己烙几张葱花饼?

      正在这时,从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出了什么事,却听不清楚,梁珏就想过去看一看。

      刚走几步,只见晋明飞速地迎面跑来,像一阵风似地刮到了他的面前, “你有医治金疮的秘方么?”

      其时的民众把刀剑等金属利器所造成的伤口叫做金疮,汉时的医工因此而分为疾医、金疮医,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内科与外科之分。

      “有人受伤了?”梁珏反问。

      一向稳重的晋明此刻急得脸上直冒汗,“是中候,他的颈子被剑割伤了!”

      梁珏的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抓住晋明的手,“怎会如此?”

      今日太阳出来的时候,班始便去了任府找任氏家主任溓,晋明自然跟着他。班始与任溓商谈了一个上午,后来两人在府内花园中漫步,任溓那三岁的小儿子正在玩飞剑,一时脱手,竟刺伤了班始。任溓吓得不行,立即遣人去请金疮医,不巧宣曲城中的金疮医今日竟去了外地,任溓便又派快马去长安城请良医过来。

      因班始坚持要回中候府,任府便用马车将他送了回来。

      当梁珏赶过去的时候,班始已被侍从扶着进了正房,于榻上躺下。房内还立着两个人,梁珏看都没看一眼,直直望向班始。

      他的精神不坏,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颈上缠着一条白布,喉咙附近隐隐透出了血色。

      梁珏的心立即提了起来,这可不比手脚受伤,喉咙是发音器官,又是呼吸的通道,若处理不当轻则影响日后说话,重则可能会丧命。

      他快步走了进去,于榻前蹲下身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中候,实不相瞒,我略通一点医术,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罢。”

      班始有几分诧异,昨夜他虽提了一句在梁开面前自称长水营的医官,班始只当作是他在梁开面前自夸,过几日将这事遮过去便了,没想到他今日竟自承 “略通医术”了,之前怎么没听他说过?班始心中便有几分狐疑,

      然而梁珏看上去十分恳切,两颗黑宝石一般的眼珠子殷殷地望着他。

      这人竟如此关心自己的伤情……

      班始的心突然就变得软绵绵的,他微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梁珏便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了围在班始颈上的白布细细察看,只见他的喉间有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颇有些深,但并没有伤到气管,只是伤口边却糊着一些灰色的尘土样的物事。

      梁珏曲起一指,用指甲轻轻刮了一点下来,“这是什么?”

      旁边有一个人凑了过来,“是香灰,开过光的……”

      香灰!

      梁珏霍然站起,气得想爆粗。香灰中含有大量杂质,抹在伤口上很容易令患者感染细菌,甚至会引起破伤风。

      “谁叫你们抹香灰的?”梁珏转身怒叫。

      先前搭话的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他被梁珏的反应吓了一跳:“香灰止血嘛……”

      香灰确实能起一点凝血的作用,但比起它的害处来说,这点用处可以忽略不计。

      梁珏摆了摆手,不想与他争辩,他皱眉想了片刻,对那个中年管事快速而清楚地说:“现在我说一样,你记一样,不要问为什么,把我说的记牢,然后立即去买,明白吗?”

      他如此吩咐下来,竟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威势,那管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而后才觉得不妥,又转头望向站在一侧的一个男人。

      梁珏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过,就见那人年约三十,身材颀长,面目清雅,衣着打扮并不奢华,然而可以看出做工用料都是极好的。

      “既然这位医士有吩咐,你照做便是。”那男人说道。

      看起来这男人的身份不低,然而梁珏此刻无心思考这个。

      “最烈的烧酒一瓮;盐,最细最纯最贵的盐五两;干净、柔软的麻布四尺;细丝线五尺;蜂蜡四两。就这些,速速去买!”

      站在门口的晋明听了直挠头,又买酒又买布,这人想干什么?

      那中年管事听说要买这些古怪物事也是一怔,心中虽对眼前这美貌郎君能否治金疮将信将疑,但如今无其他金疮医在场,只能听从梁珏吩咐去买他所要求的物事。

      管事离开后,立于房内的那男人便与梁珏见礼,原来他就是任氏的家主任溓。看得出他的内心难掩焦虑与愧疚,毕竟班始在他府内受了伤,而且是他的小儿子刺伤的。

      梁珏无心与他应酬,只站在一旁默默地想自己待会要做的事。他将每个步骤都在脑中演示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了,便转身面对班始,恳切地说:“中候,我知道您对我的医术尚有疑虑,但我可以说,在清洗处理伤情方面,宣曲城内没人懂得比我多,请您相信属下,让我为您处置伤口,我一定能医好您。”

      他的神情非常郑重,就像是在一块木板上一笔一画地刻下一个重誓,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现下他虽然在请求自己,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一股狠劲,似乎已经有了决断,要是自己不答应,他哪怕绑了自己也要做这件事。

      以往的他总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的,今日还是班始第一次见梁珏表现出这一面。自从父亲故去以后,这种灼热的关心,班始已经很久没有领略过,而且还是来自于这人……

      班始顿时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竟似落不到实处,就像在春风里中飘飞而起的柳丝,既畅意又欢喜,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幸好他性子中理智的一面适时冒出头来:这小子向来滑头,而且他的身世有问题,他朝盖子一旦揭开,保不准真相分外狰狞。

      梁珏不知班始内心所想,见他不答,一时情急,重又蹲下,握住班始的一只手,轻轻摇了摇,“中候?”

      班始本已冷静了些,被他这么一握,手里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一颗心登时酥酥麻麻的,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完了以后才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么?

      他突然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惶恐与恍惚,为何在此人面前,他的冷静和坚持竟不翼而飞?

      梁珏却松了一口气,方才他还真有些担心班始会不同意由自己为他疗伤。

      现下放松了些,他便注意到,班始今日穿的是一件绯色的袍服,愈发显得眉目清洌,他躺在乌木榻上,榻后放着一个小几,几上有个粗瓷圆肚花瓶,里面插着几株银白菊,微弯的花瓣像龙须,长得垂了下来,轻轻触碰班始的鬓边。

      衬得班始像个画中人。

      偏生他脸色苍白,染上了几分脆弱,一向清亮的眼眸此刻带着几分迷蒙,有点心不在焉,那种茫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孩,令他看上去有一种稚气的可爱。

      梁珏的手痒痒的,突然很想捏一把他的脸,然后笑着对他说:“不用怕,没事的,哥哥罩你。”

      当然,他只是想一想而已,眼前这人可是老板啊老板,他哪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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