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两人闻声，霍然抬头，只见一道佝偻之影踩着突出来的一块山岩，悬于半空，仿若神通广大的天外飞仙。

　　这飞仙也不知道在看着些什么，屹立了许久，方才一跃而下，再次落在两人面前。

　　他深深的望了两人一眼，咽喉滚动似有话要说。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长叹，绕过这段山崖继续前行。

　　两人不解，但通过刚刚对视的那一眼，看到阿公已是眉头紧锁，阴云遍布，想来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两人聪慧，此刻自然不会去火上浇油，只好将种种疑惑都压在心底，默不作声的跟在阿公的身后。

　　经山崖这一变后，一行人的气氛悄然的发生了改变。

　　要说先前，阿公就像是一个导游，正惬意的带着两人于群山中观光前行。可现在，阿公的身上时不时就泛起一股寒气，一股杀气，走在最前方如是一支夺命利箭，将这支观光队伍变成了肃杀军队，生人勿进。

　　或许，因为杀气浓烈，先前还在草丛里若隐若现的野兽，如今已逃得踪迹全无。

　　或许，因为杀气凌厉，原本温和湿润的微风，也被其感染，渐渐地变得冰寒刺骨。

　　一行三人中，以东来的身体最弱。温度急剧改变之后，他率先承受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原本积蓄在体内的热量随之流失，刺骨的寒意则趁虚而入，仿佛在瞬间冰封了他的四肢百骸。

　　东来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铁青，下意识的蹲了下来缩成了一团。

　　见他如此，阿桑脸色大变，连忙蹲了下来，抱住东来的双臂，颤声说道：“东来哥？你怎么了？”

　　东来紧紧抱住双臂，不住地吐出寒气，“冷……好冷……”

　　“冷？”闻言，阿桑柳眉一皱，终于察觉到温度的变化，慌张的道：“是啊，怎么会突然变冷了？完了！今日出门太急，阿桑也没有带保温、取暖的蛊虫出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正当阿桑急的手足无措，却又无计可施之时，忽有一把苍老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莽莽深山毫无人息，又是阴木丛生，四周温度比我们苗寨更加冰凉那是自然不过。”

　　闻声，两人强忍寒意，往前看去，却见阿公早已停步回身。

　　他道：“而且，我们这一路是朝着‘万年白点’的方向而去的。因为那里的环境特殊，终年积雪，导致附近山脉的温度也会降到极致，即便是炎夏也好比寒冬。”说罢，阿公抬手一挥，便有数不清数量的暗红色蛊虫从阿公的袖子里飞了出来，在杂乱的嗡鸣声中，贴在两人的皮肤上。

　　蛊虫奇异，刚刚飞出来的时候还是暗红色的。

　　可一贴在两人的身上，就在眨眼间变成了与肌肤一模一样的颜色，再也找不到它们存在的痕迹，就好像……都躲到肌肤底下。东来还没反应过来，忽有一股暖意从皮肤渗进四肢，然后又涌进五脏六腑里，将体内的寒意逐点驱逐出去。

　　这顷刻间的变化，几乎东来误以为，自己体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型太阳，正散发着它独特的温暖，去融化堆砌在经脉里的坚冰，将蚀骨寒意化作了娟娟细水，融于血脉之中，不复存在。

　　顿时，东来神色大缓，他朝着阿桑略一点首，示意自己已然无碍，问道：“阿桑啊，这是什么蛊虫？好暖啊！”

　　阿桑笑笑，反手扶起东来，说道：“东来哥，这是暖蛊，脏如火，壳如炉，是一种会给人带来温暖的奇妙蛊虫。”

　　“只要身上覆盖着一层暖蛊，那就等于穿着好几套厚衣呢！”

　　阿桑搀着东来，边走边说：“幸好阿公随身携带着此蛊，不然，我们怕是寸步难进呢。”

　　东来点了点头，正想回话，却听见阿公笑道：“什么叫随身携带？阿公是有备而来，哪像你们？”

　　说罢，又一拂手，“好了，既已无碍，那我们便继续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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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了保温的问题，三人再度启程，而今已越行越深，与白苗寨已有一大段距离。

　　离开了生命禁区的范围，身处于密林之中，凶兽再无忌惮，自可以随意出没。

　　更何况，苗疆凶兽可不比寻常的山中野兽，它们不仅体型巨大，灵智也是颇高。它们知晓苗人的厉害，但也清楚：只有一群苗人才能对它们造成致命的危险。故而，若遇到了落单的苗人，它们也不会惧怕。

　　因此，这一路上，真正的阻碍并不是寒冷。

　　而是，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的凶兽。

　　譬如说有一次，三人刚刚走到某座高山的山腰，正打算在那里歇息一会时，阿公却突然抬手，示意二人停下。

　　紧接着，阿公闭上双眼，形同入寐。

　　两人正不解着，却突然看见阿公睁开双眼，脸色急剧变化。

　　他把手一挥催动蛊术，唤出了许多细小的蛊虫。蛊虫一只接着一只，覆盖了三人全身上下之下，原本的颜色也逐渐变化：有的变成黄色，有的变成了绿色，最终将三人染成了三颗与周围无异的枯藤老树。

　　变化刚刚完成，便有一只牛身蛇首的凶兽，带着滚滚碎石从山顶奔到此地。

　　那凶兽久居山上，应该早就看到了三人。可当它匆匆赶到此处，打算饱食一顿时，却见此地一片平静，四周除了熟悉的树木，便是寻常不过的草丛，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没有活人的踪迹。

　　那头凶兽不敢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挪动那曲长的蛇首，于草木间乱窜不停，试图找到阿公三人的藏身之所。可即便已有多次，它的头颅在蛊虫所化的木桩边上掠过，却始终无法看破虚幻，发现阿公三人。

　　寻觅许久，它终于放弃了，四只庞大的牛蹄踩着遍地的残枝，远远离开。

　　那时，看见凶兽终于离开，东来与阿桑如释重负，正打算活动、活动僵硬了的手脚，偏又听到阿公的一声轻喝：‘别动’。

　　闻声，两人身躯一震，立即停下动作。

　　余音刚了，只见那头牛身蛇首的凶兽竟然去而复返，四足如风奔到此地。但因为因阿公的警惕、提醒，以及东来两人听话的配合，这一次，它依然徒劳无功。

　　无奈之下，只好怒吼一声以作发泄，便摇晃着庞大的身体，真正的离开了。

　　躲过一劫之后，东来两人虽惊魂未定，心脏还在扑通乱跳，可他们望向阿公的目光已变得截然不同，异彩连连。

　　经此一役，阿公也变得愈加谨慎，一挥袖袍放出了万千蛊虫，命令它们四散飞去。

　　此蛊阿桑认得，名为探蛊。

　　蛊如其名，飞出之后能成为宿主的眼睛，让宿主感应到蛊虫看见的一切。

　　阿公凭此监察四周，确定安全之后，才步步前行。

　　因分神探查的缘故，三人前进的速度虽大幅度的变慢了，但一路上再没遇见凶兽，也算平安前进。

　　不久，日落了。

　　阿公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前进，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大部分的凶兽都喜欢夜行，夜晚便是凶兽最活跃的时间。其二则是因此，夜晚能见度低下，一旦看漏，与凶兽碰上，那便只能拼死硬斗。

　　阿公行事老练，甚清楚自己的优势与劣势，自不会以已之短攻其之长，于是暗中催动蛊术指挥万千探蛊寻觅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蛊虫之多，铺天盖地，不过尔尔，阿公便在蛊虫的眼中发现了一个较为空旷高耸的，长着几棵老树的小山坡。

　　山坡隐蔽，且罕有凶兽足迹，阿公暗道一声‘甚妙’，便立即带两人过去。

　　山坡距离三人位置并不远，匆匆赶到之后，阿公又在左右勘察了一番，确定此地足够安全后，便一拂手唤回万千蛊虫，用它们的细小身体，在老树的枝芽上造出三间小虫屋，权当今夜歇息的房子。

　　虫屋一成，阿公给两人丢去一个包裹，同时吩咐两人在夜里不要点火、勿要多言，若是饿了渴了，包裹里备有干粮与清水，大可食用。

　　这个包裹，东来在阿公出门时，就已看到他背在身后。

　　如此看来，阿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不像自己那样，只是说说而已。

　　走了一路，早已腹中空空，囫囵吞枣般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清水之后，东来、与阿桑两人便按照阿公的吩咐住进虫屋中。虫屋极小，恰够一人容身，连翻个身子也很困难，只好静静躺着。

　　身处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最适宜劳碌了一天之人休息睡眠。

　　然而，东来却不敢睡觉，欲寻阿桑说说话解解闷，可前脚刚出，又记得阿公的吩咐，只好作罢。

　　无人言语，夜便过得很快。

　　不久后，缕缕晨光于树叶的夹缝中洒落，把漆黑的虫屋照个通明的同时，也唤醒了藏在虫屋里的三人。阿公率先走出虫屋，小心翼翼的走到树梢边上，仔细看清树下的情况，确定没有危险后，低声叫了几声。

　　等到另外两间虫屋传来了一男一女的答应声，阿公弹指一挥，解除了蛊术。

　　当蛊虫四散，化作一片黑幕，沸沸扬扬的萦绕在阿公身边后，树上便多了一名靓丽少女，以及一名一脸倦容的少年。

　　阿公问道：“怎么了？仙人不习惯在荒郊野岭睡觉吗？”

　　东来勉强一笑，道：“阿公你就别取笑我了，东来岂是如此娇惯之人？只是……我睡着了就会做噩梦。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在半夜里乱嚷嚷，届时不仅会吵醒你们，还有可能引来凶兽，所以一晚上不敢睡啊。”

　　闻言，阿公哑然一笑，还未说些什么，那美丽的少女已抢先一步，噗呲笑道：“东来哥，你真是傻的可爱！”

　　“苗疆探蛊不仅能充当眼睛，替主人看清前路凶险，更善于吞噬周围的声音。”阿桑一边摇首一边说道：“以探蛊建成的虫屋，就算东来哥你在里面唱歌大叫，也不会传出一点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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