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一觉醒来，徒增这么多的变化，东来如何能安心歇息。一通胡思乱想之后，放在木桌上的檀香也已经燃到了尽头。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东来闻声，如梦初醒，全力扭动唯一能动的头颅，循声看去，恰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看见了一道一闪而过而的影子。他还未看清楚，自称为‘阿桑’的靓丽少女已如脱兔一般跃进屋子里。

　　一进屋，少女立即弯下身子，以手撑膝，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显然累极。

　　东来定睛看去，只见少女的双颊隐隐覆盖了一层潮红，豆子大的汗水沿着下巴不停的滴落下来，打湿了那一身紫红色苗服的同时，也勾勒出少女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如此香艳动人之景，看的东来老脸又是一红，连忙缩回目光，说道：“阿桑，真是辛苦你了，快点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阿桑边喘着粗气边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窗外又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者速度极快，脚步声才刚传到两人耳中，一名身穿粗布白袍，手里捧着一捋白须，面相慈和的老者已迎着阳光踏进了屋子里。

　　此人，苗疆无人不识，正是救了东来的阿公。

　　阿公侧首一看，看见苏醒过来的东来，鼻子蓦地一酸。而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咧出一抹笑容。

　　只是，这抹笑容里分明混杂几分辛楚之色，让笑容变了味，不像是因为东来醒来而笑，而是……因为苦尽甘来而笑。

　　东来察觉到这一点，正迷茫着，阿公已趁机绕过阿桑，大步走到了床边，面朝着东来颤声说道：“东来！你总算醒了！真是太好了！老夫终于能够解脱了！”

　　品着阿公话语间的意思，东来愈加不解，忍不住反问道：“阿公，你在说什么啊？”

　　阿公头颅微昂，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且不说这些倒霉事了。来，先让阿公帮你检查一下身体。”说罢，不待东来答应，阿公已放下捧在手里的长须，端坐于东来的身边，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轻轻地压在东来手腕脉门上，闭上了双眼。

　　时间过得很快，在不知不觉之间，阿桑新添的一炷檀香也已经烧完了。

　　可在这段时间里，阿公始终一动不动，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什么话也没有说。

　　虽无言，但从东来的角度看去，也可以清晰的看见，那悬在阿公额头的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几乎能扭在一起，连成绳索。

　　或许，一切早就有了答案。

　　就在东来暗自嘀咕之时，一声长叹从阿公的咽喉里涌了出来，顿如一杆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两人心里。

　　少女失魂，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少年落魄，可他的情绪一闪即过，眨眼释然。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已听了将近三年了。

　　再多的期待，再多的失望，也应该习惯了，也应该麻木了。

　　“在东来体内的‘浊气’没有削弱的迹象。”得出最终的判断之后，阿公抚须而起，看着东来沉声说道：“病情没有好转，可你……居然记住了一个梦！”

　　“此事怪哉，将老夫先前的猜测都推翻了！”

　　“或许……老夫得再去一趟祠堂，看能不能从先祖留下来的卷宗里再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见阿公这般说道，东来的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那么，就劳烦阿公了。”

　　“无妨！”

　　深知病情古怪，时间刻不容缓，阿公吐出二字转身便走。

　　可走着走着，阿公忽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回首一看，果然发现阿桑还在屋子里，并没有随他离开的意思。

　　“这丫头，罢了。”阿公摇了摇头，便拂须吩咐道：“阿桑，东来他今日刚刚醒来，身体恐怕尚未适应。假如，你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蛊修’，不如就留着这里照顾他吧。”说罢，阿公不再停留，匆匆离去了。

　　阿公这一走，高架楼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东来强咧一抹笑容，望着阿桑笑了笑，可阿桑看到的却不是释怀，而是悲哀。

　　“东来哥。”

　　阿桑翻身而起，走到床边贴着东来坐下，“你知道吗？我们苗疆虽地处偏僻，罕有肥沃平原，既种不了粮食，也养不了牲畜，生活在这里的毒虫、猛兽甚至比人还要多，不及中原地大物博，繁华热闹。但是，阿公他曾经和阿桑说过，无论是医术或者技术，我们苗疆……都不会比中原差！”

　　东来有些迷茫，眨了眨眼睛。看这架势，显然并不清楚阿桑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说这番话。

　　但是，看见阿桑说的时候一脸凝重，东来只好点了点头，做附和状。

　　阿桑也不管，依然自顾自的说道：“因为苗疆里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并不多。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苗人就分成了五族，分别唤为赤苗族、青苗族、黄苗族、白苗族以及黑苗族。我们化整为零，分别生活在苗疆里的一处，平日里虽罕有来往，但我们的实力并未因此削弱，反而因为身处的地域的温度、环境互不相同，培育出了不同的蛊虫，以及功效不同的蛊术。”

　　“譬如说啊，赤苗族位于苗疆的东方最热之地，便研究出了强横、而霸道的战斗之术；青苗族位于西方草木最多之地，便研究出了神出鬼没的隐遁之术；黄苗族位于北方至高之地，便研究出坚不可摧的建造之术；黑苗族位于南方至阴之地，便研究出了诡异恐怖的控制之术；而我们白苗族，位于中心，气象平缓，便研究出了无与伦比的医疗之术。”

　　“阿公之所以会被大家推选为阿公，除了他有过人智慧与眼光，更重要的是——他的医术是我们白苗寨里，不对！是整个苗疆里，最厉害的人。所以说，阿公他一定会想到医治东来哥的方法的！”

　　“只要把病治好，东来哥以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甚至，那些忘掉了的记忆……也都会记起来了。”

　　听到这里，东来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妮子是在拐着弯安慰自己。

　　东来心中一暖，笑道：“是是是，阿桑你说的没错，阿公他医术高深，天下第一，一定会治好我的病的。”

　　“不过……”

　　东来一顿，望向阿桑，叹道：“阿桑，东来哥曾答应了你，等到东来哥的身体康复了，就会带你去中原看一看、玩一玩。但现在看来，那一天遥遥无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因为这个病，我以前的记忆都忘记了。”

　　“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办法确定自己是否来自中原，如果我不是……”

　　东来话未说完，阿桑的头已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似要以此表示她心里强烈的不同意。

　　“不会的！”

　　阿桑伸出了双手，用力的握住了东来的手掌，肯定的道：“阿公是苗疆最睿智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独特的意义。既然阿公为东来哥取名‘东来’，一定是认为东来哥是从东方而来。苗疆的最东方，就是中原了。

　　“所以，不会有错的，东来哥你就是中原人！”

　　听着这么‘合情合理’的解释，看着阿桑因为过度激动变得通红一片的脸颊，东来只觉好笑，再没有沉沦下去的心情。

　　于是，微笑附和道：“好好好！阿桑你说的对，我是中原人，中原就是我的家乡，那里……有我的过去，也有我的亲人，只要我恢复了记忆，就会想起来了。”

　　“嗯嗯嗯！”

　　阿桑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可动作未完，她的眸子里又涌出了一抹浓郁的憧憬之色，“对了！对了！阿公还和阿桑说过，中原与我们苗疆不同，那儿地域宽阔，有山川有河泊，有草原有森林，中原人依照不同的地形建造了一各座座具特色的城池。也不知道，阿公说的‘城池’是什么样子的呢？阿桑真的好想、好想去看看啊！”

　　东来笑道：“既然想看，那就去看啊。”

　　阿桑叹了一口气，摇首说道：“去不了了。近几百年来，因为某种原因，我们苗疆与中原关系变得异常紧张，几乎每一个中原人都将我们苗人当作敌人看待，不会让我们接近中原的。”

　　东来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阿桑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道：“具体缘由，阿桑也不清楚。”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阿桑笑了笑，把头靠在东来肩膀上，一边踢着双腿，一边低声说道：“只要东来哥恢复了记忆，就一定能想到把阿桑伪装成中原人的办法。到了那时候，阿桑就能进入中原，就能亲眼看见中原的城池，能尝到中原的美食，能穿上先祖卷宗里描述的用丝、用绸制成的中原衣裳了！”

　　“所以！东来哥你可不能反悔哦。”

　　东来点了点头，正欲开口答应，阿桑却突然跳下了床，挺直身子站在东来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对了！对了！东来哥！你现在还记得那个梦么？你是不是梦见了中原？是不是梦到了城池，是不是梦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你……能告诉阿桑吗？”

　　东来没想到阿桑会有如此一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说道：“是啊，直到现在还记得呢……我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建筑与苗疆截然不同。或许，真的就是阿公和你说过的中原的城池吧。我记得，那个地方虽然并不大，但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

　　“那里有许多的商铺，商铺里摆放着许多千奇百怪的小玩意，有的是一支支拿竹签串起来的彩色小人儿，有的则是一个个巴掌大的不知道用来干嘛的尖锥形的木头……我想，如果阿桑你能看见的话，定会很喜欢的。”

　　“不过很奇怪，在梦里的时候，我竟然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

　　东来说的一切，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梦境，可作为听众的阿桑却听得如痴如醉，就连桌上的檀香被忽如其来的一阵凉风吹熄了，东来已经停下了讲述也不知道。

　　见她入神，东来也不愿意打乱她的思绪，就一直忍耐着口中的干涩感，等待少女回神。

　　“东来哥。”

　　忽然，阿桑如呢喃般轻轻的叫了一声，“你能不能告诉阿桑，那个‘糖葫芦’是什么样子的？它是甜的还是苦的，是酸的还是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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