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夜幕降临，晚风拂来，吹动了云掩蔽了月。

　　月芒被层层掩盖，刹那间，无论是顶天立地的山岳还是弯曲难定的河流，是价值千金的黄金亦或是不值一提的泥土，都失去了其独特的光泽与颜色，化作了黑漆漆的一片，再也无分彼此，看不真切。

　　飒……

　　恰好，一盏油灯应声亮起，在摇曳间，照亮了点灯人那遍布皱纹的面容。

　　点灯人垫高脚尖，努力的伸长手臂，最终将油灯挂于檐角。顿时，光芒传播出去，与紧跟其后从四面八方亮起的灯光相互呼应，瞬间点亮了这座远离世间繁华与尘嚣，藏于巍巍群山里的乡间城镇。

　　骤眼看去，此城并不大，不过三巷五街，砖楼数十，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物资应有尽有，足以让城里百姓生活无忧。

　　在挂上油灯，击溃黑暗之后，城里百姓的脸上皆洋溢出了喜悦之色。带着淳朴的笑容，他们在重获新生的街坊里肆无忌惮的走动、买卖，时而碰见了相熟之人还会停下脚步，抱拳寒暄一番。

　　交谈声，礼拜姿，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但若是细细看去，并不难发现，在这条人来人往、热闹而繁华的街坊的中心，竟不合时宜的杵着一名面相清秀，身穿绸缎白衣的小童。

　　白衣小童双眼紧闭，如被某人施展了某种神秘的术法，被迫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石雕，即便路上行人如光影一般从他的身边掠过，甚至是撞到了他的身体，小童依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而白衣小童身后，还跟着一名相貌与其有几分相似，却略显稚嫩的黑衣小童。

　　他本一脸惬意的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跟在白衣小童的身后，无需担心前方会出现什么变化与阻碍。

　　可现在，却要因白衣小童的异变，被迫停了下来。

　　“哥？”

　　黑衣小童轻轻的唤了一声，可白衣小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黑衣小童头一歪，抬起了肉呼呼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勺，狐疑的道：“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不走了啊？”话音未落，黑衣小童迅速的走到了白衣小童的身畔，扯了扯白衣小童的右手衣袖。

　　突然受力，衣袖下滑。

　　白衣小童通体一震，双眼猛地睁开。

　　恰好此时，黑衣小童一个侧身，出现在白衣小童的身前。他一抬头，看见白衣小童脸色如常，心头一松。

　　“哥！”

　　黑衣小童又唤了一声，然后带着一脸涎笑，边搓着手边说道：“我饿了！想吃糖葫芦！”

　　闻声，白衣小童双目下移，瞄了这张突然闯进眼里的稚嫩面孔一眼，盘踞在眸子里的愕然之色更甚。

　　他不认得此人，还没想好要怎样回答，身体却擅自行动起来，无缘无故的摇了摇头，用实际行动拒绝了黑衣小童的请求。

　　黑衣小童脸上的笑容当场凝固，呆滞了两秒后，鼓起腮帮子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哼，小气鬼。”

　　就像是命中注定，被上天安排好的一段剧情。

　　白衣小童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便昂起了头，垫高了脚尖，目光穿过了两边来往不停的路人，落在了布置在街坊两端的商铺里，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然而，所求之物尚未找到，却在无意之间发现一抹异色。

　　一缕从西方悠悠飘来的，淡薄的近乎透明的紫烟。

　　……

　　玄黄大陆分为五个板块，位于中心的板块名为‘中原’，而中原以南，则谓为‘苗疆’。

　　大陆里人尽皆知，苗疆坐拥十万大山，山体高耸入云、温差极大，不适合人类居住，却是毒虫、野兽最喜欢的地方。

　　偏偏，这个世上多的是喜欢逆天而行的人，他们在很久之前觅得苗疆仅有的五块较为平缓的土地，并分别在那儿构建了成千上百座高架楼，布置了一圈荆棘围栏。遥遥看去，俨然形成了五个大型寨子。

　　这五座寨子虽遥遥相距，周遭环境各异，可它们内部结构几乎一模一样，都划分成四个区域，用以生活起居、供奉祭祀、日常修习、以及埋骨葬生，规划分明。

　　这样区域分化已经持续了千百年，一直没有改变过。

　　但是，在三年前，其中的一座寨子却为一个人破了例，在远离生活区，接近埋骨区的地方建造了一间高架楼。

　　言归正传。

　　此时太阳初升，想来已近卯时，暖和的晨光挥洒而出，驱散四周的暗黑与寒冷，唤醒正在沉睡的众人。

　　呼、呼、呼。

　　在急促的呼吸声中，那双沉重的眼皮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霍然睁开，可眼皮的主人尚未看清视线中的一切，透窗而来的光线已如钢针一般扎进他的眼里！

　　刹那间，一阵凌厉的刺痛感油然而生，仿佛要将他的双眼戳烂！

　　“啊！好痛！”少年瞬间满头大汗，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双眼立刻、马上紧紧地闭上。

　　待得许久，痛感稍有减轻，少年咬了咬牙，这才决定再次睁开眼睛。

　　随着眼皮一点一点的分开，光再袭来，疼痛又一次出现。但是，与先前相比已经温和了许多，再也奈何不了他。

　　更重要的是，当双眼完全睁开，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之后，适才看到的一切，无论是乡间小城、还是街坊商铺，抑或是那一个陌生的黑衣小童果然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光洁的，用数百木条拼凑在一起的屋顶。

　　回来了。

　　如是想，少年心稍定，欲起身走走，缓解一下那奇异的心情，却忽然发现四肢僵硬、无力，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瘫……瘫痪了？

　　少年一愣，随即冷汗像不要命那样一直流下来，几乎瞬间就浸湿了衣衫。

　　“不！不！开什么玩笑啊！”

　　少年心里惶恐，失了理智，顿时像疯了一样，不顾后果的全力扭动身躯。

　　最终，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以及一阵刻骨的刺痛，头颅终于被他甩动，落入眸中的光景产生了变化。

　　由枯燥的屋顶，变成了一张桌椅、一张柜子、一檀摆在案上仅存三分之一的长香，以及一名正趴在桌子上，闭目小憩的清秀少女。

　　少女身穿紫红苗服，肤如小麦，将一头乌黑秀发挽成了头髻，伏下时露出了天鹅一般的玉颈，可谓诱人至极。

　　少年没有想到，楼里居然还有一人，大梦初醒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脑中一阵恍惚，顿时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如今身处的恐怖处境，只晓得静静的凝视着她。

　　可惜，好景不长，少年还没看够，日光便洒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异常的温度，惊扰了少女的美梦。

　　少女眉头一蹙，砸了砸嘴，缓缓的张开了双眸，恰好发现了少年投来的温柔目光。

　　她稍稍一愣，有些迷糊的道：“又是梦吗？”说罢，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只不过，这摇头的动作尚未做完，少女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顿时如被人用冷水浇面，拍案而起。

　　少女快速的抬起双手，用手背使劲的揉动眼皮。

　　然后，在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中，以将近龟速的速度挪开双手，定睛看向前方。

　　上天恩赐，所见不变，一如往日所念。

　　“这……不是幻觉！”

　　刚刚吐出来的呢喃声尚未飘散，少女已是两颊泛红，双目汪汪，“这是真的！”少女又哭又笑，兴奋的一跃而起。

　　当雪虹鞋‘啪嗒’落地，少女就好像变回了一个三岁小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边，毫不顾忌的伸出一双玉手抱住少年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扶了起来，“东来哥！东来哥！你终于醒了！阿桑都快担心死了！”

　　一声声带着哭音的呼喊，终于唤回了少年飞到九霄云外的三魂七魄。

　　这时候，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少女气息，少年在悸动的同时，只觉万分尴尬，脸色骤红。

　　“诶诶诶！东来哥？你怎么了？”见状，少女疑惑问道：“怎么……突然就脸红了啊？”

　　“啊！这个，没什么！”

　　少年自觉失态，想要逃离，偏偏现在四肢僵硬无法控制。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避开少女的目光，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刚刚说……终于醒了？难不成，我已经睡了很久了吗？”

　　思绪被打乱，少女愣了一愣，随即苦涩的道：“东来哥，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

　　少年瞠目结舌。

　　半响，这名被称为‘东来’才反应过来，惊叫道：“三……三个月？我昏迷了三个月？那天受的伤竟如此严重！”

　　说到这里，东来懊悔不已，苦涩的道：“难怪！我现在手脚毫无知觉，看来是真的瘫痪了啊……”

　　听他如此说道，少女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白眼一翻，她竖起二指用力的夹着东来的鼻子呵责道：“东来哥，你只是一个凡人，一个长着血肉之躯的凡人！被一块比亚迪叔还要高、还要壮的石头撞到脑袋，伤势又怎能不严重？”

　　谈及往事，少女眸光闪烁，情不自禁的望向残留在东来额上的那道的伤疤。

　　虽说伤口早已愈合，如今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模糊痕迹，再不复当日的狰狞之象。

　　可每每看去，少女依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少女收回目光，松开了夹住东来鼻子的手指，轻轻的拍了拍心口，低声说道：“幸好阿公他去的及时，这才保住了东来哥的一条命。至于，手脚失去知觉的问题……”

　　少女睨了东来一眼，见东来已因为这件事而满脸阴霾，这才放弃了‘恐吓’他的念头，如实说道：“大概，是因为昏迷期间，东来哥的手脚一直都没有活动过，导致体内经脉堵塞起来了，才会造成四肢瘫痪的错觉。待会儿，只要阿桑替东来哥推拿按摩一番，应该就会有所好转，不必担心。”

　　东来一愣，随机灼灼看向少女，激动的道：“阿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应该没有在骗我吧？”

　　“东来哥，你这个呆子，阿桑又怎会骗你！”

　　少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情了，于是话锋一转，坐在东来身边问道：“对了，东来哥，在你昏迷期间，你……还有做噩梦吗？”

　　得悉手脚并未瘫痪，东来正喜悦着，可一听到这里，笑容凝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响之后，他才‘嗯’了一声，回应道：“我确实做了一个梦。但是，很奇怪……那个梦，不是噩梦。而且，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在梦里发生的一切。”

　　话音刚落，少女‘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更加诡异的是，在少女起身之后，她非但脸色剧变，还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东来，仿佛东来的脸上出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

　　她颤声道：“东……东来哥！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根据少女的表现来猜测，并不难猜出，这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情。

　　不过也是，自从这少年东来晕倒在苗疆的某一棵树下，被偶然路过那里的阿公发现，再捡起来，救回苗寨的那一天算起，至今已有三年又三个月了。

　　在意外受伤，昏迷了三个月之前，东来每晚入睡之后都会做梦。

　　做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东来每天醒来之后，他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在梦里经历过的一切，一如他旧时的记忆，忘记的一干二净。

　　只是隐约的记得，那是……一场噩梦！

　　对于这件事，就连寨子里最博学、最聪慧的阿公原本也是大为不解。可某天，阿公在祠堂里参拜时，偶然发现了一本苗疆先祖遗留下来的专门记载世间异事的卷宗。翻阅之后，便有了七分的把握：无论是‘失去记忆’还是‘噩梦缠身’，都是因为一种唤作‘浊气’的至邪之物入侵体内造成的。

　　可是，‘浊气’源自何处，有什么办法能根除等至关重要的信息，阿公始终找不到。

　　不待东来再说些什么，少女已霍然转身，匆匆的跑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叮嘱，“东来哥，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会！”

　　“阿桑现在去找阿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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