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马戏团的黑夜

　　前排的货架是巧克力专卖区。
　　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抬手从货架最上面一排轻松拿下身旁女孩想要的那种口味的巧克力，女孩一路不怎么高兴的僵脸终于稍缓和下来，微微笑了一下接过巧克力放进购物推车里。
　　然后看起来小巧听话的女孩双手握着推车的车把横杠慢慢地往前推侧着脸认真挑选着走过的零食，男人则走在推车前手掌看似不经意地搭在车筐的左前角上，实际在不着痕迹地稳着推车的方向，防止女孩因为看零食不看路而把推车推歪撞到人或货架。
　　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真是，天作之合其乐融融比翼双飞的一对人啊！
　　方未艾暗搓搓推着个推车猫在另一排货架后视奸着这对人，如是在心里评价着。
　　实际上，方未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进来了，仿佛她的行动是由那个男人的身影掌控的，而不是她自己。
　　就像是，一见到他，就被勾走了魂。
　　噫~方未艾在心里打出这个比喻先自己恶了一下，好恶俗。
　　好吧，虽然她也知道这样视奸是一种很猥琐的行为，但做就是做了，看就是看了，当真就是纪憬和程草在逛超市，她能干什么？她什么也不能干，左右理智上来讲这个男人和她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那她跟来干什么？难道是对他还心存幻想？
　　屁！
　　方未艾内心对又自己进行了一番唾弃批判，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反正来也来了，就买点东西回去吧，不买多就好。
　　打定主意她就一只手控着推车开始逛，结果没一会儿逛到了酒水货架那一块，走到货架拐角时没留神地上有一摊打碎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酒瓶和酒液，一脚踩上去鞋底与光滑的瓷砖地发生摩擦，刺溜一下不仅人发生了旋转，手中的推车本就用一只手控着走的歪歪扭扭，因这一变故也在这拐角处一道斜线撞了出去。
　　“啊！”
　　方未艾左手撑着地晕晕乎乎，谁在叫？她都一屁股坐一摊酒里了她还没叫呢。
　　先轻轻动了动打着石膏的右臂，轻舒了口气，还好没伤到右臂。
　　但左手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呲牙咧嘴甩了甩手，坐在地上抬头一看叫声的发源地，惊得她甩手的动作嘎达停在半空中，呲牙咧嘴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不、是、这、么、巧、吧？
　　程草还是一脸被一辆不知从哪冲出来的手推车撞了受到惊吓的表情，纪憬则是挡在程草前面手掌按着方未艾那辆冲过去的推车。
　　方未艾僵了一瞬，立马一咕噜顺着超市售货员扶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连说没事没事谢谢低着头拉过自己的推车，顿了一下又朝程草和纪憬的方向说了一句对不起，说完马力全开拉着推车一路逃亡，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超市三楼了。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惨兮兮地对着三楼卖镜子的地方照了一下，她觉得，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脸在何方了······
　　***
　　纪憬把一大包零食和程草人送进高铁站出来后发现N市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是南方城市少见的，周身车站行色匆匆的人有不少都驻足下来拿出手机各种摆拍。
　　纪憬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他的手掌带着男人特有的干燥温热的温度，雪花触掌即化，化成莹莹点点的水珠。
　　攥上手掌，那点点湿意像滢湿了心头，看看远边的天，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便开上车回到锦旌公寓，直上七楼，想了一下抬手捂上了702门上的猫眼，砰砰砰地开始敲门。
　　敲了好一会没人开门。
　　恩？他都把猫眼捂上了，不可能是因为看到是他就不开门，那就是没在家？
　　纪憬微微皱眉，低头看了下时间，六点了，冬日的天黑得早，外面的天幕都已经黑了，同学又都已经回家过寒假了，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伤在外面逛什么？遇到像在咖啡馆时那样的坏人怎么办？
　　他不能再让她······
　　忽然想起什么，纪憬回到楼上自己家里，到卧室抽屉里拿了个东西揣进兜里，又在玄关处选了一把丁勾黑伞拿在手里微微加快了步伐下楼，出了楼道撑起伞往下午遇见她的超市走去。
　　方未艾此时正在超市楼下的一家星巴克里，靠着贴近马路的玻璃墙坐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身旁的位子上放着一个大号购物袋，里面又装满了水水灌灌的东西。
　　没错，她又买了一堆她难以提回去的东西。
　　没办法，在纪憬面前出了那么个糗，精神恍惚地逃上了超市三楼，再回过神来，买的东西已经通过了收银台。
　　而且一出超市门才发现下起了漫天大雪，虽然这里离公寓不远，但她也不想要命地提着这么一大袋东西走走歇歇还要淋雪。想到这忽然就没了回公寓的心思，索性直接把购物袋拖进近处的星巴克里，坐着发会呆，顺便等雪停。
　　单手握上桌上搁着的咖啡杯，慢慢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恹恹地想，不如一会直接把超市买的东西扔在这里跑回公寓好了，反正也不是特别需要······
　　噹噹噹——
　　身旁的玻璃墙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方未艾一下拉回神，转过头去就看到玻璃墙外站着的男人，身形颀长挺拔，打着一把黑伞，在漫天大雪的背景下整个人显得愈发清冷沉静，而那双素来像凝了深渊眸子的正微垂着看着自己。
　　纪憬？！
　　方未艾微诧，眉头不自觉跳了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窗外的男人薄唇轻启，淡淡地说了句什么，隔着厚厚的玻璃方未艾听不到，但那是一句很短很好认的一句话，方未艾根据口型轻而易举就听懂了。
　　他说，回家吧。
　　方未艾怔住了，三秒过后，机械地转回了头看桌子上的咖啡杯。
　　这是？装不认识？站在玻璃外的纪憬眸子里漫上了一点笑意，收起伞抖落雪花施施然走进星巴克在方未艾对面坐下。
　　方未艾垂着头不看他，一伸手把咖啡杯端起来，一点一点抿着，抿了好几口却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忍不住悄悄掀起眼帘偷看了对面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正撞进了他正瞧着自己的眼眸里。
　　方未艾一虚，喝呛了气，又手忙脚乱放下杯子呛咳。
　　背上传来轻轻的拍抚随着略微无奈的声音：“总是这么不小心。”
　　方未艾立马坐直，隔掉纪憬微微探过身来给她顺气的手臂。
　　纪憬不在意地收回手臂，转而向她伸出手：“手给我。”
　　方未艾又愣了，这是什么跳跃发展啊？她要怎么回？继续装不认识？
　　“我说，手给我。”纪憬微微皱眉，重复了一遍。
　　方未艾缩了一下脖子，把左手没好气地往桌子上一摆看着玻璃墙外嘀咕：“给你就给你，凶什么凶。”
　　纪憬抿唇，拉过她的手看了一下，果然。
　　随后从兜里把出门前装进去的创可贴掏出来撕掉封皮，握住她的手，小心地贴在她左手的伤口上。
　　方未艾从他触碰到她的手开始就回过头来一脸防范，见他小心地把创可贴贴到她的手掌上，她才想起来这个在超市里摔倒时划伤的小伤口，没想到当时他竟然注意到了。
　　这么一想明白被他握着的手，好像有点发僵，又有些发烫。
　　方未艾不自在地想抽回手，不料却被纪憬微微用力握得更紧了一些。
　　方未艾抬眸用自认为很凌厉的目光洗礼他，不曾想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握着她的手淡淡道：“阿兴，该回家了。”
　　方未艾深吸一口气，微垂着眸下嘴唇微微嘟起道：“不要叫我阿兴。”
　　纪憬闻言利落地放开她的手：“好，不叫。”
　　方未艾把手迅速收回来，不自觉地握了握，手心莫名觉得空落落的，余光一瞥却见对面的人站了起来。
　　他要走了吗？
　　一种难以言说失望感在心头弥散。
　　很快，对面的人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的位子伸手轻巧提起那一购物袋的东西，另一只手拿过一旁立着的黑伞，抬步往外走。
　　似是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停住回头摇了摇手里的购物袋：“还不走吗？”
　　方未艾傻愣了一下，一起走啊？她的确很想。
　　身体也听话地随想而动站起来快走了两步追上他跟在他身后。
　　推门，出店，走进大雪纷飞的归路，方未艾抬头望着眼前清冷挺拔的男人提着购物袋的身影，竟有种久违的安心感，让她不愿戳破。
　　只是找了一个免费劳动力把东西提回去而已，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直到跟在纪憬身旁站在同一黑伞下快走到公寓时，方未艾才想起来如是地给自己洗脑。
　　她想纪憬这个人大概是有毒的，摸过一次就要洗一次脑，见过一次就要洗一次脑，就连想起一次，都要洗一次脑。
　　不然，她怕她早已沦陷深渊，不可自拔。
　　纪憬提着购物袋回到锦旌一路电梯上了七楼，站到702门前微微让开身体示意方未艾开门。
　　方未艾用左手在口袋里摸出钥匙往锁孔里一插用劲一拧开了门率先进门去，然后转身正准备接过自己的购物袋道一声一路走来在脑袋里想好的感谢台词时，眼前的男人竟直接忽视她的动作毫不避讳地直直走进屋里来，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方未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入侵者熟门熟路地走到她家冰箱前放下购物袋挽起半截衣袖自若地开始挑选哪一样应该放进冷藏哪一样要放进冷冻，并一一摆好放置。
　　方未艾看着，这情形怎么有些熟悉？
　　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方想起，前不久楚卿画展被砸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公寓来住半夜遇到小贼偷到她这里还欲行凶，被住在楼上的纪憬巧然救下一道去了警局做笔录，那天从警局回来已是半夜，他也是这般把她家当成自己家一样忙里忙外，自若得很。
　　“发什么呆？”
　　方未艾被这一声从回忆里拉回神来，发现纪憬已经收置完了冰箱类的物什，转身把门关上思酌了一下才开口：“这是我家。”
　　“恩，知道。”纪憬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在意转了个身晃到厨房继续收拾着什么。
　　你知道你还在这？？？方未艾追进厨房提醒：“所以你是不是该回你自己家了？”
　　纪憬停下动作认真回答：“你的胳膊是因为程草受的伤，而程草又是为我而来，所以你在康复前的这段时间我有义务替她照顾你，就当是赔罪。”
　　方未艾语结，这理由听起来很充分的样子，但····
　　“那程草呢？”言下之意，我这胳膊是程草弄断的她亲自来照顾我岂不更合理？
　　“刚被我送上高铁。”
　　“······”方未艾郁结，张了张嘴又问道：“那达莉娅呢？”
　　“达莉娅？”纪憬在水池前直起腰来回头看方未艾：“关她什么事？”
　　你们不是情侣关系吗？你这样把她丢在一边跑来照顾我她知道么？？你这种做法已经严重逼近出轨了你知道么？？？
　　虽然很想把以上几句话一股脑朝眼前看似一脸茫然的男人脸上丢过去，但方未艾还是深吸一口气闷声闷气道：“没什么，我随口一问。”
　　纪憬仔细看了看她，甩甩手上的水朝她走过来，方未艾不明意地往后躲：“你，你干嘛？”
　　纪憬走近手指挑起她的一缕头发：“你要不要洗澡？”
　　方未艾眼角跳了跳，转而脸颊微红。
　　脸红当然不是因为洗澡这个暧昧的词，而是由于手臂打着石膏的缘故，让她算算，她已经三天没洗头了，洗澡就更不方便了，她今天上午还在愁，上一次打石膏还有于满可以帮她洗，这一次要怎么办？
　　好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次久违地见到前男友她是个怎样的形象，蓬头垢面，素颜朝天，头发油得苍蝇都站不住······
　　脸呢？脸你哪去了？脸你在何方？算了脸你别回来了，已经丢不起了。
　　纪憬看着方未艾精彩的小表情就知道她的小心思，不觉面上扬起了一丝笑意：“我帮你？”
　　方未艾猛抬头左手不由自主地护胸：“怎，怎么帮？”
　　纪憬面上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嘴角扬起露齿的弧度，曲指在她脑门上一敲：“成天不知在瞎想些什么。”
　　方未艾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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