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马戏团的黑夜

　　方峦蹲在墓旁没有抬头看她，只一心摆着手里的藕粉，摆了好久终于摆到他满意才抬眼看着墓碑上南娅温婉的面容道：“你都听到了吧。”
　　方未艾：“恩。”
　　方峦长出了口气，像是叹息：“我的女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方未艾想，自己该生气的——果然她的父亲和婶婶是早有猫腻，当年南娅对他们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准南娅当年撞了车倒在路边的血泊里身体渐渐冰凉时她的父亲正和她的婶婶在觅欢······可是，她竟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即便没有证实的时候自己不正是心里早就给方峦和楚卿定下不干不净的罪名恨了许多年吗？是了，她以为自己不恨的，其实心里芥蒂得比谁都顽固。
　　那估摸着就是恨了这些年恨过气了吧。
　　而且，方未艾回想着刚刚方峦对南娅说的话，可以听出来南娅当年是在知道方峦不爱她的情况下主动要嫁给方峦的，想来对方峦和楚卿的事儿也知道得门儿清，如果南娅都不恨她又在这里恨什么呢？
　　当然现在对于南娅到底恨不恨这件事已经无从探究了。
　　方未艾觉得不论她的母亲南娅恨不恨吧，她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了。
　　于是方未艾摇头：“斯人已逝，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方峦有些意外地站起来看着她。
　　她没有想多解释什么，只是向方峦伸出双手。
　　方峦又惊了一瞬，以为眼前多年都未和他这个当父亲的有情感交流的女儿在伸出手和他要抱抱。
　　在这个早晨，这个现在，淡淡的雾霭已经退散了个干净，晨光直劈劈地照进墓园，中年男人直立起的身影已不复年轻时精健，裹着长黑的大衣让他看起来方方正正特有的中年人的壮实，方未艾瘦瘦地站在他面前面容平和朝他伸出双臂——这一刻才让他们之间的氛围看起来有了父女的味道。
　　方峦内心抖了两下，商场上应变自如的他迅速平静下来，然后大方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回应他的女儿一个拥抱。
　　方未艾吓了一跳，被方峦抱着双臂僵持着伸出的姿势。
　　方峦抱了一下还拍了拍她的背从容退出来，看方未艾还保持着伸出双臂僵持着的动作和僵硬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好像不太对。
　　方未艾放下手臂扶额：“我····我只是和你要你包里的那袋纸钱。”
　　方峦老脸暗暗一红：“那你怎么不说清楚。”
　　“······”方未艾偏头手指挠了挠脸颊小声：“你抱的太快了·····”
　　方峦又默了一下，大手一挥：“我这个当爹的抱一下女儿怎么了？你能如此接受你楚卿阿姨我很高兴。”
　　“哦。”方未艾淡淡应着走过去自己去拿地上两袋黄灿灿的纸钱。
　　一摞摞放进墓园常年准备的铁桶内，方峦站在铁桶旁拿着一个金元宝用打火机点着扔进装满纸钱的铁桶内，很快黄楞楞的纸烧成一片，卷曲，变成黑棕的灰烬。
　　方峦和方未艾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看着纸钱燃烧，烧起来的热气腾腾让他们的脸容看起来波浪般起伏。
　　不一会纸钱殆尽，方峦把大铁桶转去原地，伸出手腕拨开衣袖看了一眼手表，点了点在收拾墓碑前东西的方未艾道：“飞机要到点了，我走了，你把东西带回家。”
　　方未艾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我以为你们改变主意回来过年了。”
　　方峦眯着眼回看了一眼方未艾：“和你们过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让我过个不一样的。”
　　方未艾无语，如果她没理解错，方峦这个眯眼看是赤裸裸的嫌弃，真是有了娇妻忘了女儿哦，对，还有儿子也被他们忘了，这个年看来就只有她和楚少言在一起瑟瑟发抖地过了。
　　“哦，”方未艾拍拍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方峦鞠了一躬：“那预祝您们二人世界过得愉快。”
　　方峦摆摆手等不及地脚下生风往外走了。
　　方未艾蹲下继续收拾东西。
　　楚少言当然没有依方未艾的话无聊去县城里转转，他在车里坐累了下来走，走累了回车里坐，来回手机玩得快没电了才等到方未艾大包小包从墓园里出来。
　　楚少言靠在车身旁半个哈欠没打完看到方未艾立刻来了精神迎过去，帮她把手里的东西提过放到后备箱。
　　啪地把后备箱合上，楚少言插了插腰：“这些都是爸带过来的？”
　　方未艾点头：“你也见到他了。”
　　“没见面，看到他的车了，玩了会手机一抬头就又不见了，走得真快。”
　　方未艾没答话拉开副驾的门上车，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多了，她就和南娅说了会儿话，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早上吃得早，这会儿早就饿了想必楚少言肯定也饿得不行了。
　　果然，楚少言发动车子开过墓园偏过头问她：“我们吃什么去？我饿死了。”
　　“随便你。”饿了吃什么都香，方未艾一向这么认为，所以她现在只想吃东西，具体吃什么倒没有要求。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就想好了，走。”楚少言打了一把方向盘，很是兴奋。
　　然后半个小时后，方未艾看着身周的环境，厨师就在门口做菜，各种调味料都是用发黄的白瓷碗一碗一碗放在那里然后用炒菜的勺子直接一颠一颠地挖了撒锅里，油烟土壁，看起来用了许多年的黑黝发亮的木头桌椅，灰灰白白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真是极其······极其接地气的环境，但来吃饭的人却是熙熙攘攘满满一堂，男人女人，青年壮年，老少通吃。
　　再看看她和楚少言面前的主菜，一个如这家店的地面一样坑坑洼洼的大铝盆里汤汤水水泡着一个劈开的羊头，铝盆旁边放了个小瓷碗，瓷碗里装着刚从劈开的羊头里磕出来的白花花的羊脑。
　　方未艾用筷子戳了戳那白花花的羊脑，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你竟是好这口。”
　　楚少言直接拿勺子挖了一勺尝了尝道：“唔，还是跟以前的味道一样，来你尝尝，挺好吃的。”
　　方未艾摇了摇头：“你这么喜欢吃我就不和你抢了，我吃这个。”
　　说着方未艾去戳铝盆里羊头上的肉吃。
　　楚少言不客气地直接把瓷碗拉到自己面前，边吃边说道：“以前还住这里的时候就喜欢来吃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店还在。”
　　方未艾吃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楚少言的话。
　　两人呼呼啦啦吃了一个小时才算填饱一上午的饥饿，满足地回市里去了。
　　开车回到家里已是下午三点多的光景，两人早上起得早，一个开了半天车一个坐了半天车折腾大半天都很困，家里就他们两人也没什么过年气氛，索性各回各屋睡觉去了。
　　方未艾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下楼一看楚少言已经坐在客厅了，他随手拿着遥控器，液晶电视屏幕上在放春晚，只是声音被他调得很低，几乎只有画面在跳没有一点配音。
　　楚少言见她下来了把遥控器放下指了指客厅的桌子：“饿了吃饭。”
　　方未艾走到饭桌前坐下，只见所谓饭就是煎鸡蛋和面包，说好听点就是再配个牛奶可以当成是明天早上的饭提前吃了。
　　一看就是出自楚少言之手，方未艾扁扁嘴唇夹着鸡蛋倒了一杯牛奶一屁股坐到楚少言身边，看着电视边嚼边问：“怎么不大点声，你能听见？”
　　“你想看？”楚少言看了她一眼，手去摸遥控器把声音一格一格拉大：“我没想看来着，就是太无聊了你又没起床屋里太空了。”
　　方未艾叼着鸡蛋三两口吃完，听着适宜的声音把小品的结尾看完，典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结尾，寓意美好结局感人，看罢才端着牛奶杯两条腿都收上沙发整好以暇地坐着看向楚少言回答他刚刚的话。
　　“所以你知道你现在缺什么吗？”
　　“····？？”楚少言知道方未艾这么问一定有坑，但还真没想到有什么坑是是适合给自己跳的，只好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方未艾突然微笑：“缺女朋友。”
　　“······”楚少言无语了一下，反应很快地反击：“你有男朋友这大好除夕夜不是一样和我独守空房。”
　　“呵呵，”方未艾淡定勾唇笑：“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没有联系？”
　　楚少言睨着她，一脸，难道有？的表情。
　　方未艾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端端坐好正视他一本正经：“当然有，所以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的内心充满了来自异性的关爱温暖，而你，只能寂寞空虚冷用无声的液晶屏幕来填充内心，我知道你不容易，所以我上去了不会下来的，你可以换个节目看，比如成人节目。”
　　说完方未艾不理会消化她这一大段话还在充楞间的楚少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依言蹬蹬蹬回楼上房间了。
　　楚少言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摇了两下头，当真听话地换了个节目，声音又调低了一些，唔，但还是比一开始看春晚时声音要大一些的。
　　也当真是成人节目。
　　安静如斯的房间激情地回荡着主持人的声音和婉转的灭灯声。
　　非诚勿扰。
　　楚少言想，他妹的建议果然不错，他这种单身狗还是看看成人节目比较有意思。
　　***
　　方未艾回到房间就往床上一趴——刚才在下面嘲笑得好，实际上到这个全中国最热闹的节日为止纪憬和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了。
　　她想他再怎么在国外不好联系，春节这个日子他总归该给自己个电话之类的，所以她连手机静音都不敢开，把铃声调到最大外加震动，就怕错过他的电话，可到现在依旧是一个电话都没有，信息也没有。
　　一开始方未艾还犹豫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之类的可因为一直怕打扰到他工作没有发，后来是时间长了不知道该发什么，再后来就是类似于堵莫名其妙的气：哦，我不找你你还当真就不找我了是吧，劳资就是不发，看你什么时候找我。
　　此时方未艾手指在信息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又是把手机一扔在床上滚，滚了几圈停下来怨气满满地瞪天花板蹬腿。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说好的热恋期是黏糊的呢？
　　说好的甜蜜呢？
　　果真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这不指望“胜新婚”，简直比老婚还老婚。
　　还有这不能叫小别了吧，九、十、十一、十二、一，分别都五个月了，简直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这已经不能用聚少离多来形容了。
　　该不会·····纪憬他已经在国外找了个胸大腰细的美女吧？
　　没有联系一个月了，这么久，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该不会孩子都有了吧？
　　·······
　　方未艾兀自内心戏演了一会，最终摇了摇脑袋，滚下床去洗澡了。
　　卫生间里花洒水声哗哗，玻璃门上很快结起一片雾气。
　　被方未艾扔角落压在枕头下手机嗡嗡震起来，本来该大作的手机铃声层层叠叠穿过枕头被子的棉花变得嘤嘤作响，在浴室洗澡的方未艾更是听不见了。
　　方未艾悠哉悠哉洗完澡，吹干头，又把桌上摊了一片的专业书收起来，画架也收起来才晃回床上摸索被她扔到不知哪里去的手机。
　　把手机从被子盖着的枕头下摸出来，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了，快十二点了，正要习惯性地摁灭屏幕，忽然看到右上角显示一个红色的话筒加一个折号.
　　未接来电？
　　方未艾忽然想到什么，一屁股盘腿坐在床上，火速解锁屏幕戳开一看，明晃晃的纪憬的名字，国内号码。
　　再看了看时间十点四十七的时候打来的，那时候她刚进浴室，过去都快一个小时了！
　　方未艾吸了口气，手指又戳了几下才戳中回拨。
　　嘟····嘟····嘟·····
　　只嘟了三下就被接起，那边纪憬低沉凉玉般的声音传来：“喂，阿兴。”
　　一个月未说话，方未艾一时没想到该接什么，只磕了一下接到：“恩····是，是我。”
　　似乎能洞悉她的情绪，那头纪憬低笑了一声道：“我想你了。”
　　“我，我也是！”方未艾脱口而出，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说好的赌气呢？什么我也是，还这么急切的语气，气势一下都掉没了好吗？
　　可是，好像没办法，她的确这么想他，无论表面上再怎么云淡风轻，纪憬简简单单的声音就能让她全面崩线了。
　　“这么急切？小怨妇？”纪憬微微调侃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都像小羽毛挠着方未艾的耳朵。
　　方未艾：“·····”
　　纪憬似是为难地考虑了一下，用勉强的口吻低低道：“既然你这么急不可待，就下来吧。”
　　方未艾愣了：“？？？”
　　纪憬在她家小区大门外的一颗大梧桐树下仰头看了看她家的方向缓缓道：“等你好久了。”
　　接着纪憬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下地的声音，夹杂着她兔子一样的声音：“在哪？”
　　“你家小区大门口的梧桐树下。”
　　“等我等我。”方未艾迅速说完就给挂了。
　　纪憬到口头的“多穿点下雪了地滑不要跑慢慢走过来不着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让她给挂在了电话外。
　　纪憬无奈地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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