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知味

　　我不得不先回到学校，面临紧张的高三备考。

　　枯棕色的枝桠和树杈直指灰白色的天空，我穿着厚厚的雪地靴，踩着悄然而至的冬天走进校门。

　　校门口的保安靠着窗口，昏昏欲睡。

　　我渐渐停下脚步。

　　因为面前有一个人。

　　胡天一。

　　我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进校门。

　　他的表情淡淡的，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放学之后你没事儿吧？”他看着我臂上别着的黑色袖章，问道。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反问他。

　　“没事的话，我在二教楼下等你。”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仿佛很赶时间似的，匆匆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在学校的林荫大道里。

　　冬天里的一场冷风，纷纷惊落了树上无数只怀着心事的鸟儿，它们都飞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老师的课如往常一样繁琐无味，我却一改过去的吊儿郎当，好好听课了。

　　就把这课业，当作爸爸对我的一番苦心吧。

　　课后。

　　我突然记起今天是和徐叔叔约定见面的日子，一下课，我就匆匆赶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吧。

　　穿着棕色大衣地徐叔叔看样子已经静候了许久。

　　“知味，你来了。”徐叔叔看见我，立马打了一声招呼，满脸和蔼的笑容。

　　“徐叔叔，你好。”
　　“先坐吧。”

　　我坐下。

　　这家咖啡吧的环境很好，悠扬的音乐，搭配着咖啡的浓醇苦味，是冬天大街上无法体会到的暖和。

　　暖和的环境总是和冰冷的现实不一样，对吧。

　　“知味。”徐叔叔将手边的菜单推给我，“看看，喜欢喝什么？”

　　我摇摇头，“徐叔叔，我和爸爸一样，从不喝咖啡。”

　　徐叔叔愣了愣神，没想到我会这样讲，而后摇了摇头，苦笑道，“知味，你这脾气，也随你爸。”

　　我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上的一块小结痂。

　　“徐叔叔，我小时候见过您。”我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徐叔叔的眼睛。

　　徐叔叔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渐作严肃的脸色。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沉下来。

　　“您来报信时，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你，但我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来。”我感冒了，喉咙有些发紧，和我手上涔涔的汗一般。

　　我盯着徐叔叔的眼睛，继续，“但是，我看到了这个。”

　　我翻了翻书包，找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放在徐叔叔的面前。

　　他有些勉强地咧开嘴角，冲我笑了一笑，“知味，你这...”

　　泛黄的照片上，爸爸，妈妈和徐叔叔依次并列，站成一排，每个人的嘴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那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其实单单从这一张照片，我很难看出点什么，毕竟，照片里，徐叔叔您与我爸爸妈妈关系那么好。”

　　“还有一张报纸，\'大宅遭纵火在逃嫌犯刘某人仍下落不明\'，这个标题太明显了，我不禁多看了两眼，我发现，这个刘某和徐叔叔您，很像。”

　　面前的所谓的徐叔叔果然如意料中有些坐不住了，他掏出口袋中的方巾，擦了擦脸侧。

　　冬天了，哪还有那么多汗呢。
　　我呼了口气，面前白糊糊的一团水汽，不一会儿就散开了。

　　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好像也预知了这场冬天的狂潮，纷纷裹紧头巾和身上的大衣，加急脚步，步履匆匆。

　　“知味，舒馨说的的确没错，你聪明，比许多大人都聪明。”徐叔叔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一种表情，仿佛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愁肠百结。

　　“徐叔叔，你帮帮我，这些事情都可以不必见诸于世。”我一字一句道，和他坦白。

　　徐叔叔低头苦笑了一声，他的头上仿佛一瞬间钻出了许多白色的头发。

　　他缓缓地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你爸妈都是好人。”

　　“那些年，我活得并不好，穷困潦倒，做生意赔光了所有的钱，也赔掉了老婆。”

　　场景变换，我的思绪从咖啡馆飞到了十几年年前，那个贫穷的年代，大部分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苦于生活压力，连天色都比现在沉重抑郁。

　　“我二十几岁，下海的大浪潮把几乎所有人都卷了进去，也把我所有的钱财都卷走了。”

　　“因为种种机会，我认识了你爸爸，我们一咬牙，决定干把大的，后来，也都赔光了。”

　　“那场火，也确实与我有关。”徐叔叔终于从回忆里起来，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脸色也有些缓和，平静下来，仿佛找到了一个倾诉者。

　　“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确实不知道多少内情，无论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和你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多少？那就是知道一点了？随便您讲什么，和我爸爸有关的事情，我要听。”我用力睁着眼睛，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脸色有些为难，看上去好像确实在挣扎。

　　我把手头的照片和报纸推向徐叔叔，说道：“您讲点什么，这个秘密我会烂在肚子里，好吗，徐叔叔？”

　　我回到家，天色已经渐黑。

　　胡天一站在门口，仿佛是在等人。

　　我这时才迟顿地想起来，他早上找过我。

　　我摸摸鼻子，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看他的样子，应该在二教等了很久。

　　他好像看见我了，黑黑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一直定定地站着，仿佛一棵青松。

　　我走过去，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巴，却无从开口。

　　“你去哪了？”他问我。

　　“我...有事儿。”我盯着脚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借口。

　　他抿着嘴，没有回话。

　　我们两个面对面，站着沉默了许久。

　　我抓着耳朵，想说什么话来打破这僵局，没想到他将我的手一拽，他拉着我向远处的街灯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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