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脂

　　看商铺要满市乱跑，在辞职手续彻底办完前，即使联系好了物业公司也只能等周六日再去看，但餐饮从业人员必须的健康证许多医院都能办，豆慧侠挑了个离公司最近的公立医院，请了两个小时假就去了。

　　食品类的健康证，如果能提供相关的雇佣合同和营业执照复印件就能免费办，豆慧侠还什么都没有，现场交了一百多块钱也就立刻安排上了。

　　别的都好说，到了抽血的时候，采血中心负责她的护士把采血针的针头对准她的肘弯内侧，轻推了一下，没推进去。

　　“别紧张、别用力，肌肉绷太紧了。”护士很习以为常地说。

　　豆慧侠愣了一下，“你刚才叫我握拳用力的。”

　　护士拍了两下她被止血带扎起来的胳膊，改口道，“行了，血管挺明显的，不用握拳了，松手吧。”

　　豆慧侠只好又张开了五指，放松地把手搁在检查台上。

　　“……怎么还是扎不进去，”护士又推了几下采血针，奇怪地说了一句，随机把针头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针尖歪了，稍等我换一个。”

　　豆慧侠笑笑，“没关系。”

　　心里却忽然想起来，戴月上次给她抽血的时候就说过给她扎针特别不好扎，像扎牛皮似的韧劲十足。

　　所以不是戴月手法太潮，而是她的皮肤厚度、或者坚固程度之类的，确实有问题？这就有点……让人紧张了。

　　豆慧侠深呼吸了一下，心里默念：放松放松放松，越紧张越不好扎。

　　护士拆开了一包新的采血针，先仔细看了下，“好，这个没问题。”

　　如果针没问题却还扎不进去，那就是她有问题了吧。这样想着，豆慧侠忍不住说：“我皮糙肉厚的，谁都说血管不好扎，要不我自己来，或者您多用点力。”

　　护士看了她一眼，长得这样白净清秀、皮肤软得像是没有角质层似的，说自己皮糙肉厚？

　　她不信邪地按照以往的手法扎了一次，没进去，又用力试了一次，依然没进去。

　　针尖顶得豆慧侠肘弯处的皮肤下陷，止血带勒得青色血管微微鼓起、清晰可见，可是针尖却依然被那薄薄一层皮肤拒之门外。

　　这下豆慧侠是真的紧张了，“要不让我来？”

　　护士皱眉，“你哪儿会扎针，稍等一下，我去找个男护士。”

　　别呀，要是男护士也扎不进去这问题就太明显了吧！豆慧侠张嘴就胡说八道：“没用的，我自己来吧。其实我练过武，那个……铁布衫什么的，您听过吧。”

　　护士一脸“你想去精神科挂错号了吧”的表情看着她。

　　豆慧侠镇静自若，“真的，要不为什么针不好扎呢？让我自己来吧，不就是照着血管扎一下么。”

　　“这不可能啊。”护士小声自言自语道，拿起采血针左右看了看，登时目瞪口呆：针尖又歪了。

　　“我知道您不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豆慧侠诚恳地说，“让我试试吧，我力气大。”

　　护士拿起一旁的化验单看了一眼，“练武也得办食品健康证？”

　　“不是，”豆慧侠说，“是练武也得打工吃饭。”

　　护士一脸恍惚地放下已经断了尖的采血针，又拆了一包新的递给她，心里想着：上皮细胞过度角化、角质层发炎增厚？这也不对呀，那样的皮肤都跟皴了的脚后跟似的，哪能是这样细细软软的样子呢？

　　豆慧侠摘掉采血针的塑料保护套，捏着针杆，咽了口口水，给自己扎针这种操作，她以前可从没机会试过，现在心里也不可能不发虚，但是比起后面惹出更大的乱子来，还是稍微忍耐一下吧。

　　豆慧侠用针尖对准血管稍微用力一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到了“噗”地一声，好像被扎破了气球发出的那种声音似的，只是特别地微弱。

　　护士瞬间回神，眼看着斜斜的针头才只进去一个小尖，连忙说：“你扎太浅了！”

　　她连忙接手捏住针杆，把针尖往里捅了捅又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次倒是很顺利——深红的血这才顺着针头流进后面细细的采血管里。

　　“果然不能让你自己来。”护士等了片刻，采够了血量，便解开了止血带，抽了三四支棉签按在针孔上拔出了采血针。

　　豆慧侠疼得肝颤，眼睛都湿润了，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按着胳膊上的棉签，笑笑走向下一个体检项目的所在。

　　这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为了省事找了离公司最近的医院，虽然公立，但病人实在不多，采血中心连个排队的病人都没有，刚才才没有引起围观。她只希望这个护士也能扭头就把她给忘了。

　　可惜她刚走到采血中心等候区的门口，就听到背后护士兴奋的声音，“我跟你讲，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她的胳膊针都刺不破……”

　　行吧，既然忘不了，那希望被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逸闻趣事、都市传说吧。

　　一个小时后，豆慧侠拿着五个工作日后取结果的通知单走出了医院大门。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办了许多事，比如辞职手续彻底办完了，档案转到了人事局，失业证明也办下来了，以后就得自己交社保了，哪怕按照最低工资标准，每个月也要交1690。

　　比如在周六日跑了许多地方后终于选定了一家小商铺。地点在内环外，但是没到外环。七八年前豆慧侠刚来新海上大学的时候，这里还很荒凉，现在也通了地铁开发起来了。

　　写字楼一楼的临街小铺面，宽度差一点点不到三米、深六米多，面积四舍五入就是二十平米。

　　楼上是写字楼，马路斜对面200米远就是个大型商场，也算是蹭到了商圈里了。

　　物业公司对这里的规划就是外卖窗口，所以水电都特别合适。水，屋里两个下水口，电，是380V的商业用电。冬夏都能共用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烟道也是现成规划好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通煤气，物业解释是为了安全和低污染考虑，希望大家都用电磁炉。

　　但也因为没有煤气，所以租金比同档次的商铺要稍微低一点。这样的豆慧侠问过好几家都要9000元一个月，甚至以上。唯有这里是8500元，押三付一也是市场行情，还算合情合理。

　　上网查了查这家物业也是正规大集团，应该不会出现她花了好大力气装修好之后对方跑路的现象，豆慧侠当天下午就签了两年合同交了定金，这时候才十月中旬。

　　网上有联系各种水电工贴砖刷墙师傅的平台，她想要找新铺面自己装修后就把需求放上去测算了一下价格，算完立刻决定自己找人干。

　　虽然她此前没有任何装修经验，但随便问问其他人就知道，贴砖130元/平米这价格是个什么鬼。

　　后来豆慧侠找了这几年一直给戴月房子做保洁的阿姨，让她介绍了做装修零活的同乡，据戴月说这个阿姨爱干净又细心，也不爱讲雇主闲话，能让她介绍来的，应该比自己盲目地找要靠谱点。

　　阿姨给她介绍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水电泥瓦贴砖刷墙都能干，虽然在装修平台、装修公司上都有挂靠，但主要还是靠口碑自己找活干。豆慧侠电话联系好后，还装模作样地去他们正在装修的那家看了一下，其实她又没有装修经验，什么也看不出来。

　　最后一番讨价还价，谈好贴地砖35/平米，贴墙砖80/平米，吊顶——如果需要的话——要40/平米，不包料。这样豆慧侠暂时算下来人工费也就两千五百多块钱，至于水电，那就要等她决定好怎么改后让人过去实际算一下了。

　　其实那对夫妻一开始建议她把墙壁做一个半高的墙裙贴瓷砖、上面和房顶刷一下就好，还能再省一半钱，但之前跟着中介转店铺的时候，那被油烟熏得黑黑黄黄的墙壁和房顶实在是让她印象太深刻了，豆慧侠宁愿现在多花点钱，也想方便以后搞卫生。

　　等她买好了地板砖、墙砖和辅料，那对夫妻也把手上那家的活做完，她就可以正式开始装修了。

　　梁昕奕早上九点踏出房门的时候，被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老鼠或者小偷，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电击棒，过去一看，才发现是豆慧侠拿着个擦子，在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不锈钢盆里“唰唰唰”地擦土豆丝。

　　豆慧侠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去上班？”

　　“我公司从这个礼拜改弹性工作制了。”梁昕奕也问她，“你怎么也没去上班？”

　　“我辞职了。”豆慧侠说。

　　梁昕奕惊讶，“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计划两三个月了，不过你最近太忙。”豆慧侠说着放下土豆，用筷子从旁边一盘炸好的花生米里夹了一粒喂给她，“好吃吗？”

　　也对，她最近一个月都忙得快要猝死了，早出晚归平均一个礼拜见不到豆慧侠两次面，见面也是打个招呼就游魂一样飘走了。好不容易完结了一个项目，又赶上公司改了弹性工作制不用坐班，这才能安安生生睡个懒觉。梁昕奕咽下花生米，“好吃，你炸的？”

　　豆慧侠点点头，把盘子端给她，“那你端出去当零食吃吧，我一会儿炒酸辣土豆丝，油烟大，得关厨房门。”

　　“我不吃了，油太大。”梁昕奕说完看了看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红通通的花生米、上面还沾着一点点晶莹细碎的盐粒，其实是特别普通的东西，但她好久没吃过油炸食品了。

　　“……不过坚果还是要每天吃一点的。”梁昕奕把手机和电击棒放兜里，拿了个小碗，数着数从盘子里拨了二十颗花生米出来，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靠在门边问豆慧侠，“你弄这么多土豆丝干什么？对了，那你辞职了下家找好了吗？”

　　“找好了。”豆慧侠指指土豆丝，“这就我下家，我打算开个快餐店。”

　　“啊？”梁昕奕愣住了，“你开快餐店？你……”她上下打量了下豆慧侠，不得不承认她此时系着围裙盘着头发的样子好像还真挺专业，而且那一盆土豆丝好像也佐证了她并不是在痴人说梦。

　　梁昕奕虽然很少做饭，但她做过。

　　会擦土豆丝不算什么本事，可是能一下子擦这么大一盆，那就不一样了。垃圾桶里都是削下来的土豆皮，左边案板上三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削皮土豆，右边大碗里满满的小土豆块，都是擦到最后捏不住才放在里面的，豆慧侠这一早上得擦了几十个土豆了。

　　现在才早上九点，就算豆慧侠早上六点就出门去买土豆，她买回来以后连洗带削皮，能擦出现在的一半多梁昕奕都觉得她效率很高了，结果她不光擦了满满一盆还炸了盘花生米。

　　而且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腰酸手软。

　　这怎么会呢？梁昕奕想，就是别的什么都不干，光低着头切菜，不用半个小时，手就要受不了，何况那种擦子如果用护手就擦得很慢，不用护手稍微快一点就要伤到手。

　　她正想着，豆慧侠已经回头继续擦起了土豆，听到声音是一回事，看到她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

　　虽然不至于像常用的形容那样“手快得仿佛出现重影”，但梁昕奕觉得也差不多了。她居然从这里面看出码农同事们敲键盘时候手指上野蜂飞舞的风采！

　　“……你擦得这么快，要小心啊，这样很容易削到手的。”梁昕奕说。

　　豆慧侠游刃有余得甚至能回头冲她笑，“不会的，我动作很轻。”

　　说着不过十几秒时间，一个圆圆的土豆只剩下了小馒头一样的一点点，豆慧侠向另一个碗里一扔，又拿起了下一个。

　　梁昕奕呆呆地看着，忽然说：“那你店是已经开起来了才擦这么多土豆丝吗？”

　　“不是，还没呢。”豆慧侠说，“我就是想试试，这么些土豆我处理完需要多久。要是够快，那我一个人连洗菜切菜带打包就能撑下来。”

　　梁昕奕下巴都要掉下来，“一个人……也太夸张了吧，我看网上那些做得好的快餐店一个月卖出几千几万份，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差不多的。”豆慧侠说，“我前两天找了家快餐店坐了一中午，不算我这样堂食的，外卖骑手来拿了二十三次，有的是一个骑手拿好几个人的，有的是一个人要好几份，最后算算差不多有快五十份吧。加上晚餐、宵夜的时间，我觉得那家店一个月卖出三四千份问题不大。”

　　“他们也只有两个人而已。”她说着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往旁边碗里一扔，满意地欣赏着堆得小山似的一盆土豆丝，“完工。”

　　豆慧侠回头看着她笑，“怎么样，我效率比一般人要高的吧？”

　　梁昕奕只好点头，要按照这个效率，一个人好像也并不是做不到。虽然很辛苦，但是要想挣钱，干什么不辛苦呢？最少自己开一家店是为自己忙，说不定忙着也快乐呢？

　　最少比她伺候傻X甲方快乐。这么一想，梁昕奕就再没有心情关心别人了，她只是问：“这么多土豆丝，你得多久才能吃完啊，放坏很浪费的吧？”

　　豆慧侠“呃”了一声，尴尬了。

　　其实她是不知道梁昕奕在家，以为她还跟以前一样早上七点多就出门上班去了呢。

　　原计划当然是，擦好了土豆丝，自己炒一炒，试验一下网上各种配方的味道、比例什么的，不一定非得酸辣，酸辣只是她统计了网上卖得最好的外卖店里比较受欢迎的口味之一，而土豆丝又是众多蔬菜里最好处理的那一类。

　　而花生米，她只炸了一盘，是为了做宫保鸡丁当辅料，鸡丁在冰箱里冻着，胡萝卜、黄瓜、大葱跟土豆一起买回来的，都在橱柜里放着呢。

　　这样一上午过去试验也做了，自己也喂饱了，连晚饭带夜宵都有了。

　　至于多？当然不多。

　　一般人根本对几十个土豆能擦出来多少丝没概念，还有两只塑料袋装了跟眼前这个盆里差不多的土豆丝放在冰箱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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