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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衾不耐五更寒•上
育仪琼楼连霄汉，碧树金花作烟罗。
琼窗外，一股淡淡幽香扑鼻，一枝金蕊淡伫，沁了人也香了花。一抹青影珊珊行来，柔声一唤，“王妃，该歇息了。”
那云鬟雾髻的秀首侧然回眸，凉凉一笑，“我如何能睡得着。”
芸艾犹自叹气，果是忧心的结，她方从将军府返宫，就被冰砚央着劝一劝王妃，说是王妃怎也不肯歇下，只顾凭窗凝望，夜来风急易伤身，唯有芸艾姑娘能劝得。如今看来，她也是劝不得了，只要那边局势未定，她这厢就放不下心。
“都准备妥当了么？”清妩望着一树淡黄簌簌，颊上一抹忧愁如烟。
芸艾点头，不觉将身侧衣裙软软一揪，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妃的心思，她虽明白一些，可更多的却是惘然，一样是孤冷澹定的女子，不一样的玲珑心。
犹豫片刻，芸艾缓缓开口，“哥哥已做好万全准备，即便他们动武，谅也伤不着谁，只是镇远将军那三万人马尚棘手，怕一时还应付不得，好在都驻扎城郊，一时半会也未有威胁。”
此番莳杰与慕音大婚，皇上宴请文武百官，北疆的傅将军因事务未得脱身，乃郑重送了贺礼祝信，朱洎自南疆率军返，只道他带了精锐，谁想是三万人马，虽说不多，却个个精武，难保不是危险。
“子梧自然不会有事。”清妩重重叹了一声，“只是他……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了。”
芸艾不解，却未问，有些事，怕是王妃心里的禁忌，除了她自己，别人是触不得的，于是微微一笑，安慰道，“王爷此次部署极为周全，想也出不了差池。”
清妩遥望远天，玉盘高悬，忽然幽幽道，“太周全了，才让人忧心。”月下的清妩浸在朦胧里，一半蒙光一半烛影，脸上斑驳阴影掠动，一心寂寥。
芸艾不再言语，垂手立在一旁，眸光却淡淡瞧她。烟眉雾眼若仙娥，玉容清绝妍而不浮，如兰幽深，如桂淡雅，髻上那竖玉簪若水游动，真真是一枝青玉半枝妍。枉窅夫人美冠天下，却少她一份出尘，不及她三分聪颖，望之过而无痕。
顺着清妩视线，芸艾也循循望去，那琳琅喜灯的西南角，正是悦淑妃沈慕音的琼华苑，不由也一阵惆怅，今夜之后，万般欢喜皆成空。本是王府郡主，却无端成为诱饵，至亲被伏，定是心如死灰了吧。
怔忡愣神间，芸艾余光瞥见清妩陡然一颤，飞身朝阁外奔去，层覆烟罗开了又合，照见她惊惶身影，旖旎风旋，于是心中一警，急急追了出去。
幸而她一直随兄长习武，又不似清妩那般质寒，步履轻盈生风，略略喘息之间就已追上她，却陡然一愣，王妃正立在马厩前，轻抚那银光匹练的霰雪马，低低絮语。芸艾隔着她一段距离，听不真切，却又不好径直上前，只得伫在原地，待她私语完毕，那霰雪马竟如银箭一般乘风而过！
马儿电闪之速掠风如狂，掀起芸艾一身厚实绫罗于月下轻舞。她呆呆回首，但见清妩晃晃独立旷地，薄裳若雾缥缈，嘴角噙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光华，轻柔似一缕流水，款款深情荡漾，只觉刹那间素衣令天地为之生色！
“小姐！”一声疾呼打乱此刻宁静美景，芸艾揪眉一叹，无力垂手，冰砚已吁吁追来。白日里王爷叮嘱她要好生照看王妃，不让她出昭庆宫一步，冰砚不知内情，却也预知到三分危险，便半步不离守着王妃，眼下她失魂般冲出，料谁看了都觉出异样来。
清妩幽然一笑，轻对冰砚道，“没事，我们回去吧。”再看一眼芸艾，又是一笑，却是惺惺相惜，或许无人能比芸艾更了解她了。
同是聪慧而知进退的女子，一样的心思缜密，芸艾虽并不太明白眼前清妩所作所为，却也明白定是千思百虑之后才下的决心，抑或是于电光火石间撤住的一线良机。
夜渐入深，仅一池之隔的琼华苑内纷扰趋止，人声漫落，可正西面的皇宫内廷却喧嚣突起，霎时若惊雷轰闪！而后瞬间平息，清妩凝神聆听，却分不出一丝剑声，稍许又隐隐听得靴声齐整踏入静谧夜色，想是军队出动以平内躁。
更漏滴答清晰如落耳畔，这风急火紧的杀人夜里，清妩再也睡不着，将冰砚等人屏退后便独自倚在窗口，怔怔发呆。
远天一簇火红透烧，融融似岩浆，将清妩心内烫得一阵燎颤，仿佛回到一年前那场宫变，心悸，担忧，惊惶，却不再害怕，因为有他在，心中安定。
靴行锵锵，潮水般的厮杀声忽近忽远，听来犹如梦幻，清妩侧耳，一阵马蹄得得靠近，又得得飞离，仿若那道清水澈目灼灼望来，霎时化作扼喉而来的手，陡然掠起寒芒，狂放邪佞，利剑嗜血，曾经那个霁月光风的少年此刻却似炼狱修罗！
希望，他能来得及，希望……
绛紫飞金的锦袍拂进来，底下蛟靴灿灿生辉，身侧一柄龙泉七星剑熠熠耀人，是血洗的光彩，铮亮刺目，仿佛还能嗅到一丝噎人的血腥。
冰砚自混沌中醒来，直直跪地行礼，慌张唤一声，“王爷。”
芸艾端然转身，施施跪下，“王爷。”那话语和中，平淡无波，似她身上一如既往的青衣，永远干净舒怡，望去只觉心清。
莳杰点点头，对这个女子莫名觉得信赖，遂牵唇，“王妃呢？”
冰砚和芸艾单手各挑了一半珠帘挂上玉钩，复复旖旎的软罗深处，一袭安静睡影倚窗而坐，阳光碎进窗格在她脸上斑驳跳跃，亦幻亦真间，她的容貌便看不清晰，一身流云似化进日光里，沐昀彩而飞，恍若汲天地精华沐日月清光的晖霞玄鸟。
轻轻一揽，就将她勾入怀中，微若无骨，小小动作足够将她惊醒，犹带血丝的瞳仁里流波鉴人，她急急问道，“如何了？都还好么？”
莳杰点头，将她抱上床榻，“你先睡一觉，我再同你说。”
清妩眸光一凛，“到底如何了？”
莳杰沉默须臾，见她目光殷殷满含期待，不忍拂之，于是道，“东陵王和镇远将军负隅顽抗，妄率军与皇家对抗，幸得季営将军力挫，局势自在掌控之内。”
莳杰与慕音大婚当晚，皇上借机晋封朱洎为异姓王，欲撤走其手中二十万调度兵符，且赐北疆弹丸贫瘠之地为东陵王封地，命其即日领命前往，非宣召不得入都。谁知沈从恩与朱洎均当场出言拒绝，圣上再一强硬，朱洎便仗着城外三万精锐与之针锋相对，季営及时率军赶至。一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东陵王率先横剑在前，朱洎立刻率贴身侍从杀出羽林骑包围，并将殿侧灯烛打翻，火光为信引来朱苝增援。莳杰即刻率亲丛挡住沈从恩与朱洎欲逃之方向，不想沈慕笛挺剑而出，与莳杰拼杀起来。
季営一声令下，原本听从朱苝的四千羽林骑瞬间反戈相向，将其剿杀在内，其余人等奋力追杀沈朱二人，一时间麟德殿厮杀混乱，浓烟四起，陷入一片浩瀚火海。
清妩心如寒蝉，朱苝所率的羽林骑竟多半是假降，实则听命于季営，这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怕是无人得知，而此事若无沈儆一手经办掌控，也难成行，思及不觉寒意自脚心而上，瑟瑟不能自控。
“叛贼……都抓住了么？”清妩犹疑一问，心挂高空，底下是万丈深渊。
莳杰睇她一眼，眸中杂色千滤，“沈从恩和朱洎都逃脱了，枕书……”言此他冷冷一笑，讥讽道，“霰雪马居然识他为主，危急中将他救走了。”
“枕书没事？”清妩欣然扬眉，丝毫不觉莳杰冷厉目光咄咄迫来，刀光剑影里依旧笑得绝尘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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