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的薰衣草

　　4 并非唯一
　　某种程度上来说，李唯二有理由郁闷。比如她每次报出名字，十个人里总有九个半会笑起来，问道：“你怎么叫这个呀？”一个问题解释几百遍，谁都会麻木，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的姐姐叫李唯一。接下来别人就会自顾自地说：“如果你有妹妹，一定是叫李唯三啦？”李唯二在心底冷冷地笑，脸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回答：“我没有妹妹。”

　　李唯一出生的时候，被爸爸妈妈视若至宝，不仅取了这个名字，还耗费无数精力开展早期教育，培养出一位很小年纪就去外地读中学的神童。家里没有孩子，顿觉空旷许多，于是又生了一个，顺着叫下来就是李唯二。

　　爸爸妈妈养出一个才女已经心满意足，只想把李唯二留在身边，给她一个正常的童年，过正常的生活，导致她光小学就上了十一年，包括两年学前班和三年幼儿园，把姐姐当年没上够数的学都补回来了。全班同学里，只有她一个人有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聪明的姐姐，令她骄傲过很多年，后来却发现姐姐的存在，竟然是一种负担。

　　家里有两个孩子，难免要拿来比，比来比去，压得她喘不过气。名字不必说，“李唯二”三个字就是笑柄；学习也不必说，她一次年级第一也拿不到，总被裴子薰抢走，直到悬梁刺骨考上A大才算扬眉吐气半回——姐姐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比李唯二小得多，并且好像没费什么力气。

　　前两样也就罢了，跟父母的培养有关系。还有一个问题令人更加无法释怀，经历过女大十八变之后，依然没能改变。有时候李唯二简直怀疑，她们姐妹俩有一个是捡来的：为什么李唯一有乌黑水滑的头发，她没有？为什么李唯一有大眼睛双眼皮，她没有？为什么李唯一有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她没有？要是仔细照照镜子，找找李唯二特有的东西，那就是几粒讨厌的雀斑了，白璧微瑕，殊为恨事。

　　可惜姐妹俩都是在家里出生的，说抱错都没可能。如果把李唯一比作飞舞的蝴蝶，李唯二就等于草窠里的蚂蚱，总是走不出姐姐的光环，想不自卑都难。后来的后来，姐夫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小外甥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而李唯二，只会捧着下巴颏发呆，想着裴子薰实在该死。要是她能像姐姐一样优秀多好，裴子薰一定会喜欢她的，当然裴子薰来她家拜年的时候，确实对李唯一很热情，还极力称赞了她的美貌和气质，真过分。

　　更过分的还在后边，前几天李唯二拎着一袋子书从图书馆出来，吃力地往回走，一辆拉风的自行车猛地停在身旁，转头一看正是裴子薰。本来她挺高兴，但只维持一秒就看见后座上还有个人，正是系花勾薇。瞧瞧勾薇那副样子，手都搭到裴子薰腰上了，还甜甜地问：“李唯二，你要去哪呀？”李唯二勉强用正常的声音答道：“回寝室。”裴子薰就笑笑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你们是谁们啊，哼！

　　5 心意难平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唯二只觉得心里委屈，恨不得把手里的书都丢到裴子薰脸上去，砸花他才好，可惜没有理由。扁扁嘴对自己说：“不就一个裴子薰么，我跟他又没关系，犯得着么！”这个可恨的裴子薰，仗着青春痘平复之后那张似乎有点帅的脸，仗着依然滔滔不绝的口才，仗着拿过一等奖学金，仗着自己家有几个钱，谁知道还有多少别的，怎么能到处勾搭女孩子呢，上次还跟陈琳琳有说有笑的，转眼就换人了！

　　李唯二认为自己是站在女同胞的立场上愤愤不平，裴子薰这种人有什么好，干嘛一个个见了他就两眼放光！就算他现在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当年也就是个毛头小孩，没什么了不起嘛。再说了，万一找这么个男朋友，肯定不安全，今天看着你好，明天指不定又怎么样了，一群候补排着呢。

　　李唯二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傻姑娘，可偏偏忍不住不写信，或者只是一种习惯吧。况且，也许裴子薰不是特别坏，因为过了几天他们又相遇的时候，自行车的后座上没有人了，他还主动提出载李唯二一段路。可惜当时李唯二正在赌气，硬邦邦地说就在附近走走，留下裴子薰在原地发愣，自言自语道：“这丫头怎么了，好像谁得罪她了。”事后想想真后悔，有便宜不占过期作废了，不然自己也能借机搭一下手什么的。

　　这得怪谁呢？人家总说青梅竹马容易培养感情，可是一起上了这么多年学，七年里倒有六年打击早恋。李唯二到底也不知道什么是早恋，这完全是大人定义的，不过现在总算可以脱离嫌疑了，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过几天过了生日，李唯二就满20岁，按照法律规定可以结婚了。可是李唯二还是这个李唯二，裴子薰还是李唯二心里拿个裴子薰，从来就没变过呀，分什么早的晚的！也许自己早点下手反倒好了，拖拖拉拉等到现在，大学特别大，诱惑特别多。

　　李唯二能进A大的校园，很大程度上是托裴子薰的福。爸爸妈妈的高标准严要求都给了姐姐，对她一向顺其自然，按说只有三流大学水平。后来某天，听见裴子薰说立志要考A大，她忽然来了狠劲，拼死拼活拼了高三一年，总算如愿以偿，让老爸老妈喜出望外。可是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大学，怎么就没进展呢？李唯二写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写完一封长长的信，点击发送之后，伸个懒腰倒在床上，低声念叨着：“我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李唯二心想，要是自己能像姐姐，就配得上裴子薰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写信么！那样的话，她就直接风情万种地往裴子薰面前一站，问他是否愿意做自己的男朋友，他一定会答应。可是李唯二没法变成李唯一，用自己稍微擅长一点的文字都不能打动他的话，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也许给他写信的人特别多，他根本看不过来，也许他嫌烦，早就把李唯二那个信箱拖到黑名单里去了。李唯二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心里发冷。

　　6 愿随欢游
　　李唯二故意在中午快下课的时候从裴子薰教室门口路过，得以结伴去食堂吃饭。她随便扒了两口，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最近很忙呀？”
　　“还好，这不是马上到期中考试了么。”
　　“不是说那个，你人缘这么好，有好多人给你写信吧？”
　　“嗨，瞎说什么呀，虽说每天都收到那么几十封，十有八九是垃圾邮件。”
　　李唯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不其然，耷拉着脑袋继续吃饭。
　　“不过有一个人写的挺好，虽然没署名，似乎是个女孩子。”
　　李唯二没抬头，但是把耳朵竖起来了，心砰砰地跳，谁知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不禁干笑道：“原来是走了桃花运啊。”
　　裴子薰轻咳一声，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许笑话我，跟你说真的呢，应该是一个很有文采的女孩子。上次她附了一首诗给我，好像是‘风流不暂停，三山隐行舟。愿作比目鱼，随欢千里游。’你听过这首诗么？知道意思么？”
　　李唯二的头垂得更低了：“就是一首很普通的乐府诗啦，没准是个游泳爱好者。”
　　裴子薰似乎有点惊讶，转眼间又换成开玩笑的语气，笑嘻嘻地说：“这么回事呀，本来我还以为人家有点喜欢我呢。”
　　李唯二猛地站起来，踩到了裴子薰的脚尖，哼道：“想得美咧！”
　　她转身跑开，裴子薰则看着桌上的盘子和剩下一半的饭菜，苦笑道：“至于的么？”

　　李唯二回到寝室，把裴子薰的行为仔细回想一遍，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斟酌一遍，又把他最近的表现思考了好几遍。平心而论，裴子薰挺正常的，没有对某个人特别好或者不好，都在正常交际的范畴内，和女生开点玩笑或者载谁一段，不管是勾薇还是李唯二，根本不能说明问题。起码在李唯二知道的范围内，没出什么大的状况。

　　至于提到写信的女生，也许只是拿她当哥们随口说说，不见得有什么别的意思，倒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肯定有好多人给他写信，她只讲些风花雪月，又不提从前的糗事，没理由认得出来。不管怎么样，写信还是有效果的，给了李唯二很大鼓舞，所以一定要继续下去，拿出最华丽的文字打动他的心吧！

　　李唯二依然写信，该死的裴子薰依然不回，并且没再说过谁给他写信之类的事情。李唯二还是很高兴，心里轻飘飘的，毕竟知道他看信了。也许是太忙，也许是别的原因，没有回而已，原谅不需要理由。只要他看，就不算白写，更何况他能把一首诗记得那么清楚，想必看得很仔细。

　　一天又一天过去，李唯二依然坐在窗台上看着晚霞。变幻莫测的光彩，美的教人转不开眼，李唯二想着它真漂亮，只可惜裴子薰不在这里。从前他们一起放学，却不着急回家，肩并肩坐在路边看晚霞，那些事情有多久了呢？下星期就是李唯二20岁的生日了，都20岁奔3的人了，怎么心思还是和小姑娘时一样，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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