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的薰衣草

　　1 忆昔相逢
　　同学们吃过晚饭，都上自习去了，只有李唯二这样的懒虫坐在寝室的窗台上，瞧着天边的夕阳。眼见太阳收敛了光芒，就像羞红了脸的姑娘，悄悄溜回家去，只剩漫天的绚丽霞光。一阵晚风吹过，李唯二惬意地晃动着垂在三楼窗外的双腿，四下张望开去，目光越过一片绿地，便是宛河粼粼的水波了。

　　这栋楼是学校的边缘，河那边是更多的楼房和更多的人，但是城市的喧嚣都笼罩在静谧的黄昏中，变得遥远而飘渺，融在风声里，仿佛呢喃一般。此刻是李唯二最喜欢的时光，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心事，顺便想一想“裴子薰那个该死的坏蛋”。

　　第一次见到裴子薰，是在李唯二刚上初中的时候。那天中午放了学她快走到家时，迎面过来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背着大大的双肩包，问某地怎么走。那个小区离她家只有一街之隔，两边的房子和人却有天壤之别，远远望去，街对面一幢幢漂亮的别墅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城堡，至于近看如何，李唯二也不知道。她随口告诉了，男孩子礼貌地道谢，微微一笑，露出亮晶晶的牙齿。李唯二小手一挥继续走路，没把些许小事放在心上，只是略感疑惑：这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去传说中的富人区做什么呢？

　　才第二天，答案就揭晓了。上完晨读之后，班主任走了进来，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李唯二抬头一看，分明是昨天的男孩子，一板一眼地说着：“同学们好，我叫裴子薰。”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板书好看得不像话。裴子薰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见到李唯二的时候似乎也有点惊讶，似乎是笑了笑，不过幅度很小，也许是李唯二看错也说不定。

　　老师安排裴子薰坐下，正好跟李唯二同一排，不过李唯二靠窗，裴子薰在中间，隔了四个座位。到了放学时间，李唯二刚出门，裴子薰就叫着她的名字追上来，问道：“你家是不是在我家附近呀？”李唯二有点蒙，眨着眼睛问：“你家？”裴子薰痛快地报了地址，正是他昨天找的地方，又略带害羞地解释道，他刚从奶奶家搬回父母家里。从此，李唯二的上学路就多了一个同伴。

　　对于生在这个城市却知之甚少的家伙，李唯二许了好多诺言，说周末带他出去转，对于一位晚到大半个月的插班生，李唯二同意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帮他补课，也免不了像每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那样邀请他去吃个便饭。李妈妈听说裴家父母忙于工作很少回家之后，怜惜不已，见到裴子薰单薄的小身板就张罗着做好吃的。裴子薰脸皮真厚，一挽留他就不走，给家里添了许多热闹，令李唯二十分开心。

　　裴子薰总是夸李妈妈手艺好，嘴甜着呢，李妈妈便会笑眯眯地说：“是呀，不然能把唯二养这么好嘛，你也多吃点！”妈妈所谓养得好，对李唯二却是巨大的遗憾，往同学队伍里一站，显得又高又胖，天知道她多么希望自己小巧一点。

　　2 同窗共读
　　多年来，李唯二数次下决心减肥，可惜看见老妈的饭菜就忍不住。直到上了大学离开家，体重才哗哗往下掉。寒假回去时，每个人见到她都说瘦了，漂亮了，快要认不出了，只有李妈妈很心疼，做了一大堆好吃的要补回来，说只有长胖一点，回去才有的减。她还唠唠叨叨地对裴子薰说，要帮忙照看李唯二，而裴子薰回答“我们都是互相照顾”的时候，李唯二早就挡不住诱惑狼吞虎咽去了，导致这个学期开学之后，天天要在操场跑许多圈。

　　外面的天空渐渐暗下来，消逝了最后一丝灿烂的颜色，李唯二收回思绪，轻轻叹一声，合起大腿上许久没翻一页的书，反身丢回桌子上，又利落地收回腿，跳下窗台，打开心爱的电脑，开始给裴子薰写信。白嫩的手指轻快地敲在键盘上，偶尔停下来挠挠脑袋，嘴角便荡起微微的笑意来。噼噼啪啪写了一段，李唯二揉揉眼睛，向窗外望了望，轻声咕哝道：“裴子薰，你现在干什么呢？”

　　看窗户的习惯，还是当年初中时养成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反正认识裴子薰没过多久，李唯二就把他放在心上了。也许是因为他健谈，声音又好听，也许是因为他瘦弱，怕他挨欺负，也许是因为他笑起来好看，连青春痘也不那么碍眼了，也许是他不想回家，说“家里太冷情”的眼神，扎得人心里难受，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也许没什么原因，李唯二就是经常记挂着他。

　　上课时间要仔细听讲，没法东张西望，可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她每写几个字就会想起：裴子薰现在干什么呢？只要扭过头去，就能看见他，四个座位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好可以看见他的侧脸，可是，可是……如果一个女生，整天盯着男生看，像什么样子！社会、学校、老师、家长和全班同学，都摆在那里，万一被谁发现了，拉去做思想工作，多难为情呀，他又该怎么想呢？

　　裴子薰可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跟李唯二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凡人不一样。一开始，李唯二甚至以为，他能来到本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无非是因为家里有钱，没过几天就发现并非如此。某次地理老师感冒不能讲课，便把教案交给科代表裴子薰，让他随便说几句，结果他往那一站，讲得比老师还引人入胜，举手投足散发的自信令大家刮目相看，导致地理老师在以后没病的日子也偷了不少懒，导致李唯二最喜欢上地理课。

　　李唯二曾经装作不经意，问过母亲什么叫早恋，母亲学着电视里一位专家说：“如果你还搞不清楚，那就是早恋。”李唯二害怕这顶大帽子扣到自己头上，怕极了，所以从来不敢去看裴子薰一眼，只能转过头去瞧着窗户，幸好，玻璃上有他的影子。李唯二见到他奋笔疾书的样子，才能安下心来，反正没有一个人会去注意一个看窗子的女生，没有一个人会去研究她的小脸为什么发红。

　　3 鸿雁不归
　　现在，寝室的窗户上当然没有裴子薰，那有什么关系呢？经历过从前无数个晚自习，裴子薰的身影，并不是留在玻璃上，而是留在李唯二心里的，只要想看，总能看得到。实际上，自打进了高中，见到裴子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并非同班，后来李唯二家搬了一次，再也不能同路走，越发难起来。

　　高中的气氛依然那么压抑，学校居然规定“男女生不得单独相处”，还有一条更幽默的，说“任何两个人不得在阴暗处逗留”。李唯二觉得实在无聊，可是校长的指示总会执行，没准什么角落就能窜出个戴着红袖章的检查员。一节晚自习上完，李唯二站在裴子薰班级门口，问前排靠门的同学，某某女生在不在，那同学回头叫一声没人应答，正巧裴子薰往外走，看见李唯二，说：“某某不在呀，我跟你出去找找吧。”

　　就这样，俩人走遍半个操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看着星星，仿佛回到从前。至于那个要找的女生么，黑灯瞎火的，恐怕对面过去也认不出来。操场上都是课间散步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走，间或飘过几句低语。

　　过了一会，裴子薰忽然想起来似的，笑着说：“哎呀，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别人看见，好像搞对象似的。”他转身往回走，李唯二跟在后边生闷气，对着背影挥拳头。什么叫“好像”搞对象，什么好像不像的！三年前他们俩一样高，裴子薰还要瘦得多，倘若胆敢惹李唯二生气，肯定要被捶，谁知风水轮流转，裴子薰个子猛长，已经高出一个头，害得李唯二只能暗暗跺脚而已。

　　中学时光转瞬即逝，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大学，再没人管什么两人独处之类的事情，终于没人在耳边念叨早恋的坏处。李唯二鼓起勇气问到裴子薰“最常用的电子信箱”，就开始给他写信。所谓信么，换一种方式说便是情书，前后写了好多封，可是总也收不到回信。虽然李唯二不敢署名，自认文笔还不错，男生收到女生的信，情真意切缠绵悱恻的信，好歹应该意思一下，才好有所发展嘛。

　　李唯二一直没等到回信，也就一直不敢说自己是谁，万一挑明了，连朋友都没的做，她可受不了。结果就这么一封接一封地写下去，每星期都写一两封，就算铁石心肠也该有反应了。认识他这么久，不像全无良心的人呀，为什么不回信呢？李唯二百思不得其解，写信的事却没断，总觉得跟他说说话，心里很舒服，就像从前那么多上学放学的路上，他走在身边的时候一样。

　　有时候李唯二暗暗对自己说，不如算了吧，换个方式，可是翻了几十几百本言情小说，一直没发现什么有效的办法。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即便一样的法子，第二者用了就是博得怜惜皆大欢喜，第三者用了就是哪凉快哪去，全看主人公跟谁有缘，一点借鉴性也没有。李唯二郁闷了：在他心里，我到底是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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