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淑女

　　沉溪古镇后山有个高台，是枫城政府为了促进旅游而特地建的，能看到古镇的全景。

　　“你看啊，从底下往上一共有十个，这么长度的，石梯，然后有给游客休息的亭子。”姚窕忽然停住了脚步，偏头笑眯眯地看着陈向南，“你猜猜，为什么建这么高啊？”

　　“我猜，”陈向南抿了抿唇，“没有理由。”

　　“不喔。”姚窕笑了，“听说当时建的时候，觉得就这个高度视野最好，而且建在这儿好像也省力，就选在这里啦。”

　　姚窕一边说一边微微喘着气，陈向南默默地数着，他们已经经过了六座亭子，第七座也就在眼前。

　　陈向南抬眼，今天没有太阳，天边的云层很厚，怕是可能会下雨，他出门的时候还特地拿上了一把伞。

　　“陈向南。”

　　“嗯？”

　　“这天好像要下雨了唉。”姚窕停了脚步，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

　　“没事，我带伞了。”

　　姚窕抿了抿唇：“一把？”

　　“一把，”陈向南转了转眼珠，轻笑，“够了。”

　　姚窕没说话，眨着眼睛看了陈向南一会儿，带着些许审视的眼神，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陈向南挑眉，淡淡否认，“如果我是故意的，那我就不带伞了。”

　　“你——”说不过他，姚窕微微撅起嘴，转过头不去看她。

　　“走吧走——”

　　姚窕刚刚开口，远处的天际突然传来隐隐的一声雷。

　　“哇，真的要下雨啊。”姚窕皱眉，轻轻咬住了下唇，“陈向南要不咱们回去吧？明天再来算了？”

　　“都走到这儿了，走吧。”陈向南摊开手心，能感觉到一点点雨滴，“往回走说不定真遇上大雨。”

　　“唔，上面倒是有一个能遮雨的地儿。”姚窕鼓起嘴，看着身侧有些零零散散的游客也大都选择继续往上，或者在旁边的亭子里先躲一躲，“那，走呗？”

　　陈向南的目光在姚窕的红唇上掠过，轻轻笑了一下：“走。”

　　在高台的栏杆前站了没到五分钟，一阵瓢泼大雨便从天而降，雨声充斥着姚窕的耳膜，抬眼看出去，整个古镇仿佛都笼罩在朦胧的雨幕里。

　　雨势极大，落在头顶的顶棚上，雨声被无限放大在姚窕的耳侧，掩了身侧三三两两游客的小声议论谈话，明明喧哗嘈杂，却无限澄净。

　　“哇……”姚窕坐在长椅上，托着下巴瞧着外面的雨，笑眯眯地偏头瞧着陈向南，“这么大雨咱们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你带的一把伞可没用咯！”

　　“那也挺好。”陈向南笑了，“一直没用，也不错。”

　　姚窕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拐弯抹角了啊！

　　收回目光，姚窕不看他，抿着唇小声地哼歌。

　　陈向南往后坐了一点儿，微微垂眸看姚窕的侧颜。

　　他一直觉得她很美。

　　而且他当每一次见她的时候，总觉得能在她身上看到上一次没有看到的东西——她身上仿佛散发着愈加闪亮的光芒，活泼灵动，越来越能吸引他的目光，越来越让他……无法克制。

　　“我辞职之前，是一个新闻撰稿人。”

　　姚窕一怔，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瞧着他：“故事时间到了吗？”

　　陈向南轻笑，不置可否地挑眉，继续往下说：“我爸爸，是公司的总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

　　“那你干什么辞职啊？”姚窕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灵光乍现，“你喜欢拍照？”

　　“和握笔比起来，我想我更喜欢拿相机。”

　　“所以，你来沉溪是来寻找灵感的？”姚窕偏头。

　　“来找，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姚窕微微牵唇，转了转眼珠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

　　从你在高铁上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确信，我找到了。

　　陈向南垂眸，一声轻笑被雨声给掩去，缓缓点了点头。

　　姚窕挑眉，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没问，他找到的究竟是什么。

　　“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我爸工作，他希望，我能够一直在他给我安排的路上往下走。”

　　“你无法否认，那是一份好工作。”

　　“没错。”陈向南笑了一下，“所以我一边工作，一边用我业余的时间学摄影，然后在我终于用我的作品拿到了一个还算有分量的奖之后，用我攒下来的钱，还有奖金，辞职，来到了这里。”

　　“来这里之前，我都没有告诉我爸。”陈向南停了一会儿，“他大概很生气吧，他一直很反对我去搞什么摄影。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陈向南。”姚窕弯了弯唇。

　　“嗯。”

　　“有理想是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她忽然转过头看他，清亮的眼神让陈向南一下子有些晃了神。

　　“是。”陈向南默了片刻，点头。

　　“那我的生活岂不是毫无意义？”姚窕笑了，“你们从大城市里来的人，每一个都感叹这里的闲适，古朴，可是我们天天在这里，面对再美的景色也不过是千篇一律——每天都是这样，面对着‘星河’来来往往的旅客，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如果我不开‘星河’，我想干什么？”

　　“然后我发现，我答不上来。”

　　“或者说，我什么也干不了。”

　　“你就没有想过，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出去？去哪儿？我连大学都没有上过，我所有在乎的，我的一切都在这里。”姚窕顿了顿，声音很轻，“我能到哪里去？”

　　陈向南没有说话，姚窕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小小的俏皮狡黠：“陈向南，我只有高中学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陈向南一怔，旋即失笑，他没忍住就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姚窕的脸：“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

　　手下滑腻的触感，加上视线里姚窕睁大了眼睛的惊讶神色，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然而手底下的感觉太好了，他，舍不得松开。

　　姚窕则是微张着嘴看着陈向南，这般亲昵地举动仿佛点燃了一根导火线，目的地是她的心，她甚至能感觉到噼里啪啦的火星以她无法控制的速度攻略着她的防线，所经之处，无不似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你——”

　　“我——”

　　陈向南终于松了手，看着姚窕耳尖的一点粉红，还有她微微别开目光的样子——她很漂亮，很可爱，她一次一次地让他意识到，他喜欢她这件事。

　　“姚窕。”

　　“嗯？”姚窕的眼神乱飘。

　　“我。”我喜欢你。

　　才出口了一个字，陈向南便强迫自己，停下。

　　在冲动的前一秒，陈向南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很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他相信，姚窕也很清楚。陈向南会冲动，可他从不盲目，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知道，在他们两个之间，喜欢并非唯一的必需品。

　　“嗯？你什么？”姚窕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你很漂亮。”这也是一句实话。

　　姚窕抿唇，轻轻笑了——她晓得刚才陈向南想说的肯定不是这句话，但是他既然没有说出口，她便也没有道理去问。

　　“不用你觉得，我也很漂亮啊。”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空气里泛着清新的湿意，从高台向下俯视，整个镇子带着一种被洗过的干净。

　　“有没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感觉？”姚窕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笑眯眯地看陈向南。

　　“有。”陈向南轻笑着应了，眼睛却注意着姚窕的脚下。

　　两人顺路吃了顿饭才回了‘星河’，刚刚推开门，姚晟便走了上来。

　　“姐。”

　　“哟，今天没在打游戏啊？”

　　“姐，”姚晟的状态有点儿怪怪的，瞥了陈向南一眼，“你过来一下。”

　　“干嘛？”姚窕挑眉，“什么事儿啊鬼鬼祟祟的？”

　　“嗯……”姚晟垂眸，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抬眼看陈向南。

　　“我在不好说？”陈向南微微挑眉。

　　“有什么不好说的？”姚窕皱眉，“晟晟你有什么话倒是说呀？”

　　“……喔。”姚晟扁扁嘴，转身从前台的柜子后面捧出了一束玫瑰花递给姚窕，“姐，给你的。”

　　姚窕：“……”

　　陈向南微微皱起了眉，平生头一回觉得，玫瑰花居然一点儿也不好看。

　　“谁送的？”姚窕也微微皱起了眉。

　　姚晟的眼神先是瞥了一眼陈向南，再把目光放到了自家姐姐的身上：“你说咧？”

　　陈向南没有说话，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没看见——玫瑰花上放着一张卡片，写着一行字，还有送这花的人的大名。

　　“希望你每一天都有和花一样的好心情。”

　　落款是秦晓风。

　　陈向南淡淡冷笑了一声——得了吧，希望每天都有好心情送玫瑰花？

　　而且他还有点儿烦——陈向南抬手解开一颗扣子——秦晓风喜欢姚窕他头一次见他就看出来了，这回是他自己大意了，没想到居然被他抢了先。

　　微微抬眼，他忽然很想知道，姚窕的反应。

　　姚窕盯着这张卡片看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把花重新递还给姚晟：“你找个地儿放着吧，过两天我有空的时候做成干花，放到楼上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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