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听说［快穿］

　　“有一种很凶恶的兽叫作相柳，它长着蛇的身子，有九个头。”

　　烛火昏黄，把屋内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很长。

　　不算空旷的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连辞跪坐在阿丑旁，但谁也发现不了他。

　　阿丑伏在宽大的桌案上，眼睛盯着江雁亭，很专注地听他讲。

　　“这东西会吃人，它一下就把所有人都吃了。”

　　江雁亭放了手上执的竹简，竹身落在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卷好的竹片摊开了一个角。他没管，拿桌上的细签拨亮灯芯，说出来的话里透着一股懒散。“故事讲完了。”

　　阿丑听着抬头啊了一声，他用手在桌案上撑起了大半个身子，目光瞥见简牍上的字，他拿手指过去问：“后面明明还有的。”

　　江雁亭老爱捉弄他，时常化作长着长白胡子的老翁来骗阿丑玩，或像此时耍些小手段逗他。
　　每当这些时候，阿丑只能瞪大着眼睛看江雁亭。

　　他一双黑眸像染了墨，还带上了几分委屈。

　　江雁亭挑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牍上的字刻得正正方方——相柳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几百字，被还没散开的竹卷挡住。

　　“行吧。”江雁亭伸手把竹简卷好放到案边，鼓着腮帮子啧了一声，又接着给阿丑讲，“相柳喜欢吃土，一口气可以吃掉九座大山。除此之外，它还喜欢吐水玩，吐出来的水又苦又辣，变成了散发着恶臭的沼泽。这股恶臭可以飘出很远，弄得周边的虫鱼鸟兽都死光了。”

　　阿丑静静地听着。

　　“圣人禹不忍心看苍生受相柳残害，便用神力杀了相柳。相柳的血流到了地上，这片染了相柳血的土地就寸草不生。没有办法，禹只能把这方土地劈成了池子，各方神衹在池畔筑一座高台，用于镇压妖魔。”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看着阿丑道：“好了，这回是真的讲完了。”

　　风从庭前吹进来，刮的帘帐猛晃，江雁亭瞧阿丑身上只一件单薄的道袍，又问他道：“你冷吗？”

　　阿丑摇头，慢慢的倾下身子伏在案上，双手交叠抵住下巴，样子还挺有趣。听完了故事，他开始盯着摇曳的烛光出神。

　　“你在想什么呢？”江雁亭猛不丁又唤他。

　　“我在想彦和大人。”他垂下眼睛，纤细的睫羽在脸上落下一片暗色的剪影，“想看看她如今在做什么。”

　　江雁亭正在整理简牍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早晨不是才见着了？”

　　他早时只隔着回廊远远的见了一瞬，纷飞的衣袂快的如同半空中经掠的鸿雁。单知道彦和大人穿什么颜色的衣袍，束什么样的发簪，可他还贪心的想知道更多。

　　阿丑偏了头：“彦和大人今日穿了一件皂色的袍子，不大好看。”
　　“显得她特别凶。”

　　江雁亭顺口回：“跟衣服没关系，她每天都很凶。”

　　坐在一旁听了很久的连辞闻言附和地点头。

　　“彦和大人穿绯色的裙子很好看。”

　　江雁亭：“嗬，那你可能得再等上个两三年。”

　　连辞歪头想了下梦境里江予只穿过的黑白蓝三色，又是点了点头。

　　阿丑被江雁亭堵话也没伤心，他只顾着朝下说，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头冲着江雁亭的方向，一边脸贴在手背处，白嫩的脸在光下露出一个笑窝：“阿公，我前些天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到彦和大人到我房间里抱了我，她怀里好香好软啊。”

　　阿丑笑：“可我又觉得那不像梦。”

　　江雁亭盯他看了会，雾霭沉沉的眼眸里看不分明。“那就不是吧。”

　　.

　　又晚了些，庭外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雨。风也不断地朝里吹进来，好在不是很凉，只扰的微薄的火光在风中半明不灭。

　　江雁亭和阿丑都已经伏案头睡熟了。

　　江予打了伞过来，先在门外抖落了外袍上的雨珠，其间用余光看了两人一眼，才悄声走进来。

　　连辞坐在长案边看她，她穿的是阿丑说的那件皂袍，精致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没有表情，因着眼睛神采熠熠，整个人倒不显得阴沉，反而透出一种柔软与宽和。

　　江予进来时顺手关了半开的窗屏，又拾起细签把灯火调暗了些。

　　她敛眉看了会睡熟的两人，抬指口中捻了个诀，淡金色的法阵光罩便笼在了周围。

　　温暖坚韧，再不会有寒风侵蚀。
　　.
　　连辞仰头静静地看着她在光里柔软下的眉眼，心尖忽的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股异样从何而来，眼前的画面就开始定格模糊，很快幻化成另一方光景。
　　这又是另一处梦了。

　　年轻的仙者坐在案首，手中擒了一根柳枝。是更早些时候的江雁亭。
　　他一身黑衣，眉目却清朗。

　　“若出城时，见门口一群流民，正是荒年，无家可归又饱受饥寒。彦和，你当如何？”

　　连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方坐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粉雕玉琢，但面上表情不多，粉色的唇往下压，显然是不常笑。

　　隐隐有日后冷脸凶戾的模样。

　　连辞暗想，原来这江城主小时候就是凶冷的脾性了。

　　“若得其情，哀矜而勿喜。当救之护之，待时日太平，放其归去。”

　　江雁亭掀了眼皮看她：“若是他们不愿离去，又该如何？”

　　江予盯着窗屏外伸长的花枝晃了下神，她想到原身当时的回答。

　　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听完皱起眉头，面色冷然：“贪欲为人性大恶。早知如此，我开始时便会袖手旁观。”
　　她言之凿凿。“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贪欲不可纵。”
　　好像世间公理皆在她眼中。
　　可到头来却仍是为了永生私欲犯了歹念，铸成大错。

　　江雁亭手中的柳枝轻轻敲在长案上，把江予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她目光落在桌前的笔上，顺着栩栩如生的金色细竹花案攀到笔尖，她摇头：“我不知道。”

　　江雁亭细细盯了她一会，也没再多说，整个堂内沉默了约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再开了口。这回问的就是修行上的问题了，“近期修行方面你有碰到什么阻碍吗？”

　　江予抬头：“尚无。”

　　“可我看你还是没什么长进。”江雁亭淡淡乜她一眼，“半年前看是练气三层，现如今还是练气三层。”

　　这下江予老神在在：“天分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

　　听得江雁亭哼了一声，他从案前站起身来，双手都负到背后，显然是要走了。刚跨过门槛，却又回头向里看了江予一眼，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天分不能强求，但勤勉总归是事在人为。你今日的晚饭就不要用了，既然我方才问的你答不出，便在这里好好想想。”

　　他脸上笑容扩大：“我明日再来问你。”

　　“……”江予不想理他，她抽着眼角侧脸贴在书桌上，听着江雁亭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连辞在江予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覆手在桌上支着半边脸歪头看她，觉得这位江小城主好像有点惨。

　　江予偏头半眯着眼，在狭小的视野里看着窗口外叶子顺着风落下来，她又开始双眼放空走神。

　　蓦然有东西“啪”的掉在窗台边。

　　她醒过神来，直起身子，双手拢在袖里慢慢走过去，发现是只受伤的幼鸟。

　　通身鸟毛都是银灰色的，唯独鸟冠上点了一抹青绿，半边受了伤的翅膀边抖边扑腾。
　　豆子大小的黑眼睛圆鼓鼓的，倒在窗台上的样子还挺可怜。

　　江予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半晌，把手从广袖里拿出来，用指尖给幼鸟渡了些灵力。

　　又伸手从袋里掏了零嘴出来，她放在幼鸟的嘴边，低声开了口。

　　明亮的光映在江予身上，给她的轮廓勾起一层淡金色的绒边，衬得眼底笑意清浅温柔。

　　连辞离得不远，足够他听清那句话。
　　“吃吧，丑鸟。”
　　.

　　连辞木着一张脸，眼前景物陡然变换，书房的布局散去，随即整个人都置身于一处昏暗的山洞里。

　　正感到奇怪，连辞却受到一阵无法抵抗的吸力。
　　像是要把他拉扯到什么地方。

　　他眼皮重的很，整个人都靠在地上，背部能清楚的感受到硬石抵住骨头的触感，他身上似乎受了严重的伤。
　　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泥灰上颤了下。

　　安静的山洞里，有人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坐在了离他不远处的石块上。

　　对方不平不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长久之后，他听见耳边有人喟叹。下一瞬，一双布满褶子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干燥温和的触感覆上来，然后便是充盈的灵力朝他涌来。

　　连辞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心悸，他咬牙睁开眼。

　　那双记忆里如水的桃花眸正静静看着他，依然潋滟妍丽如少女。

　　形如耄耋的妇人面上没有表情，深密的皱纹爬满了她脸上每一处角落，耷拉垂下的眼皮把眼睛遮住了大半，只留下衣袍上一束鲜亮光滑的乌发。

　　明明是那样一副冷戾的眼眉，到老竟然显出了一种惊人的温顺柔和。

　　连辞浑身颤抖的对上江予的眼睛，身体对这处山洞的熟悉感令他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却不期然听见那人嘶哑的低声开口。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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