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

作者:Alia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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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端


      次日清晨,亓徵歌便离了杉府。

      当下已是初秋,虽是晴空万里,也不免风来萧瑟。亓徵歌先前便在幕裙下垂了些铅丸,免得风将它吹得翻飞。即便如此,也总有丝丝凉意透过秋日斜风沁上肌肤。亓徵歌现下想去换匹马,便缓缓地踱向早市。

      汴京实是有十分繁华,其他地方不曾有的商货物什,此处悉都具备。亓徵歌出谷前从未逛过这种早市,汴京又是她所往的第一个繁华都市,由是便倍感新奇,走走停停审视起来。

      此间皆是亓徵歌不曾有的新奇经历,她从容走着,心思暂且将烦忧抛却到脑后。而丝丝凉风中微一低头,亓徵歌便可以看到腰间系着的一块挂坠。

      昨夜着实是有些魔怔,竟神不知鬼不觉就收了这么个礼。

      虽然确实有违医道,但每每她回想起当晚,陆莲稚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粉红的脸颊,心情便生出些许微妙的愉悦。

      ……陆莲稚似乎在害羞。念及此,即便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眼中却隐隐闪过了一丝趣味。

      一定要说,或许自己也并不算真正的孤身一人罢。

      某些因缘仿佛于冥冥之中生长而出,模模糊糊地在她心里生出嫩芽来。

      不过这般便足够。若即若离,不必深交。

      微风里,亓徵歌稍稍用力,将一颗糖葫芦咬下一半,心中生出些许逃避般的自在。

      .

      挑马一事亓徵歌不甚熟谙,只随便挑了匹入眼的,之后又是钉马掌又是配鞍具,竟花了好几个时辰。

      待到她牵着马出来时,已经时将近午。

      这日亓徵歌穿着白衣,微风拂着她新换的厚纱幕裙,分明走在喧闹的市中,却又有种画中的寂寥仙姿。

      眼下日头虽高,却也并不燥热,到底已近仲秋。亓徵歌寻思着用过午饭再骑马离开汴京。虽然这城里她尤有许多处未曾见识,却也总有一种迫力仿佛在暗暗催她快些离去。

      神游思索间,亓徵歌随意寻了个酒家,找个尽量靠里的位子坐了。吃什么不重要,现下她只想快些填饱肚子离开。

      两样菜色方才上齐,不远便落座了几个汉子,人粗音犷地聊着天。亓徵歌恰好背对着他们,耳后便吵闹不已。她伸手揉了揉眉心。

      “听说了没,那个姓陆的黄毛小儿也在这汴京里,不知这次又要翻出什么怪来。” 亓徵歌睁开眼,耳梢微动。姓陆,莫不是陆莲稚罢。

      “什么黄毛小儿,这陆家闺女早就出落成个美人了。听老五说上次蓬莱阁武会,那丫头人模人样一身白衣,模样倒是标致得很,半点也想不到性子竟那么野。” 亓徵歌听到此处,心下便有了几分笃定。

      “可不是,那脾性真是一等一的怪。”

      “老子愣是想不明白,却为何那些大人物都捧着她?就因为她生得好看?”

      “那又如何,左右一个女人,却偏要生得和她爹一样,满中原的巴结权贵人家,却还要端得一副清高样子。” 那汉子咂着嘴,“不过再厉害又如何,左右不知道内里有多脏,约摸不是暗地里抱着权贵舔呢!”

      “要我看,再厉害也不过个黄毛丫头,落爷几个手里,玩完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几人喝着酒,又谈着女人,话题便衍得越发难听。亓徵歌心下不悦,自小她从未接触过此等粗人,便尤其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

      亓徵歌面色冰凉地留了银两在桌上,缓缓起身。她理了理衣袍,戴上幕离,心下一时给搅得有几分乌烟瘴气。

      亓徵歌向来讨厌这些粗俗男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缓步离去,这姿态在外人看来便显得更加的不可接近。

      亓徵歌从起身到离开,始终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胶着于背后。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她早在容决谷时,就已习惯了为人所瞩目议论的感觉,也能凭着心思分辨出其中意味。

      可是时至今日,一切早与往昔不同。她不再是谷中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摸爬在江湖底端的蜉蝣。她常常告诫自己善默用晦、混俗安心。整个江湖太大也过于莫测,如陆莲稚所说,她从一开始便是形单影只,到如今仍然十分吃力。

      只是一瞬,心思却百转千回。亓徵歌背对着绝不能称之为善意的视线,低垂着双眸缓缓走了出去,仿佛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出了酒家一路纵马,倒是比先前步行方便上了许多,傍晚时分,亓徵歌便已离了汴京城。

      夕照下的远方开始显得有了一丝荒凉,亓徵歌加快了速度想在天黑前找到个店歇下。

      一路快马加鞭的,她也感到有些疲乏了,好在不远处模模糊糊像是正好有个店家。那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再往前便可以看到又依稀傍着一片小镇。

      亓徵歌走近,那店家门上书着春回客栈四个大字,字迹已经被经年风雨侵蚀得很是斑驳模糊,想必也是个有些历史的老店家了。她将马交给迎面走来的侍者带去马厩,而后便微微垂眉,余光扫视了一番四周,缓步走了进去。

      她偏了偏头,看见先前为她牵了马去的小哥又回了厅中,正收拾着一桌剩下的冷炙。那桌上歪歪斜斜共四副碗筷,并上好几个空酒坛。偌大一个厅里,便只有这一桌未收拾了。亓徵歌不动声色,回过身淡淡道:“住店。”

      管事的是个已上年纪的老人,似乎和这客栈有同样长的历史,颤巍巍又慢吞吞。亓徵歌向来心性也缓慢擅忍,便静静地候着那老者,沉淀着心事。

      待到亓徵歌最终在房里坐下时,又已然是月上枝头。她阖上房门后,缓步走到了桌畔,将幕离叠放齐整后便没了动作,只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窗外一棵瘦树,那树已经开始落叶,映着缺月显得愈发清苦。亓徵歌看了片刻微微叹出一口气,起身合上了窗,将那清月凉风都隔在了窗外。

      房门轻响,门外送来了热水,亓徵歌便也不再呆坐着,抬手便解了发带,走向里间。偏远之地,又是老旧客栈,水仿佛不够热,但也勉强可用,亓徵歌撩了撩那水,叹出一口气,草草冲了冲身便伏在了桶边。

      一时间四下极为静谧,门窗将鸟啼虫鸣之声隔绝,只剩下一室荒芜般的寂寥。

      离谷一载,这种感觉于亓徵歌已经有了几分熟悉。她双眼微阖,思绪随着丝丝温热气息氤氲开来。

      游方伊始之时,这样的独处确实给了她很多思考的空间,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混乱。她想诉说,却又想将话语独自消化。她背负着的秘密并不是罪大恶极,却又足够难以启齿,令她始终无法同陆莲稚一般恣意江湖、与人交心。

      想到陆莲稚,亓徵歌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自己越发矫情,这些日子里,自己仿佛始终对无法与陆莲稚结交之事耿耿于怀。

      自从离了谷,亓徵歌常常深觉天涯无归,她终归是要在这江湖游荡下去的,而一个人、两个人又如何呢?深究厉害,她或许到底只是仍在对自己混沌的命运抱以嘲弄。

      亓徵歌摘下腰间那块墨玉,在指尖摩娑着。

      不知陆莲稚又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情义,名利,还是什么呢?同是云游,自己仿佛是失魂落魄的流离人,而她却可以快活地纵马高歌,陆莲稚是为了什么呢?

      亓徵歌看着那玉,失神地思索了片刻,良久过后才忽然露出一个极为清浅的笑来。

      同是云游?此言差矣,差一些就忘了,她们本就不是同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本就不热的水终于失了热度,亓徵歌睁开闭着的眼,缓缓动了动。

      倏地,她止住了动作,原本微阖而带着几分迷离的双眼也瞬间清明了起来,透露出些许冰冷的光。

      里间的门虽然被亓徵歌闩了起来,但她似乎敏感地发觉到了异动。如若她的直觉未错,此刻便必是外间有人。

      心下仿佛也死寂了下来,四周一时静得离奇。亓徵歌动作极轻地起了身,披上衣物。待她贴着墙走到门边,医者的敏感让她很快发觉了一丝异味,顺着门缝向里传来。

      扑朔迷离的气味暗藏在敛息藏气的浮海木中,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亓徵歌常年辨药,嗅觉是何等敏感,登时就认出了其中的曼陀罗气息来。是迷香。

      判定这气味后,亓徵歌咬了咬牙,眸中露出一丝愠怒。半年以来她一直注意着低调为人,却总也还是躲不过一些腌臜事。虽说容决谷是决了心要让她自生自灭,但无论如何,她也不甘心无来由地在异乡任人欺辱了去。

      隔间无窗,若要逃离,便仅仅能够走大门出去。亓徵歌蹙了蹙眉,心下划过一丝无奈。

      她从袖口摸出一柄极为精致的匕首,闭着气贴在了门边,一分分将手中木闩提起。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又清楚的明白但凡做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

      亓徵歌咬咬牙,猛地推开了门。力道不大,却十分迅速,这份果决让她占据了先机,还未看清具体,便已将匕首死死抵在了她抓得到的第一人颈上。

      那人或许并未料到,亓徵歌能够察觉到迷药气味,也料不到她能够如此大胆而又当机立断地冲出隔间。

      外间烛火已熄,只剩那方小窗里投进的丝丝月色照明。待到她适应片刻仔细看来,便沉了目光。

      是正午时酒家里的那几个汉子。亓徵歌心下感到一阵恶心,也明白了那离去时背后胶着的目光来源于何。

      “诸位不请自来,还真有些意思。” 亓徵歌声音低冷而又凌厉,在这秋日的夜中可谓寒冰彻骨,怒意明显。

      她又想到方进这客栈时,小二收拾的那四副碗筷。原来是早就在此侯着她了么。亓徵歌心下冷笑,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因着亓徵歌目前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伴上方才推门,动作诚然是十分灵活,现下僵持着,这几个汉子也无法知道她究竟功力几何。亓徵歌也明白,先需按兵不动,方能静观其变。

      “呵......这姓陆的小娘们儿,还真有些手段。” 被亓徵歌用刀抵着的男人低声笑道。

      原来他们是将她当做了陆莲稚。亓徵歌微微蹙眉,心下有丝丝不悦散开。

      “......哟,原来几位并非贸然前往,还知道在下何人?” 亓徵歌语气戏谑,学着记忆里陆莲稚的样子,轻轻笑道。

      “陆姑娘随身的墨玉谁不认得。” 汉子森然笑道,“你那死了的爹,生前可不也就宝贝这物么。”

      竟还有这样来头。亓徵歌微微眯了眯眼,心下想道。

      现下僵持着,亓徵歌握着匕首的五指丝毫不敢有松懈,她咬了咬唇,正思索着该如何脱身时,忽地黑暗中依稀传来一声轻笑,是极为清浅,却又万分真实的女子轻笑之声,在幽暗中仿佛鬼魅。

      亓徵歌认得这笑声。她不由得愣了愣,抬起头向外寻着声源。

      也就是这一抬首,她忽然注意到前方窗户暗光一闪,遮了月色,逆了微光。

      亓徵歌心下微动,紧紧地盯住了那处。不知何时,那扇紧闭着的方窗打了开,有丝丝微风伴着月色倾泻入内。

      “谁死了的爹?” 光影被遮挡住,一个少年般颀长纤细的身影轻轻倚靠着窗框,坐在了窗台上。陆莲稚目光里带着懒散的危险,语调尾音有些微上扬:“嗯......?你们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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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亓徵歌(眉头一皱):......不妙。
    陆莲稚(奔跑):别怕!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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