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百物语

　　杨叔叔此时已经走到崩溃的妻子身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顺着她的背，不断地低声安慰着。即使杨妈妈已经哭到不省人事，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他也还是一下一下地抚弄着她的背部，想让她舒服一点，不断在她耳边安抚着。

　　抓着丈夫的衣角，杨阿姨深呼一口气，努力想要调整自己的状态，“我要吃镇定剂。”

　　对纪芷灵摆摆手，眼眶也发红，但他并不像妻子如此崩溃，“不行，你刚才已经吃过了。”

　　纪芷灵见此场景，很是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杨叔叔抬手擦过眼角，“这和你没有关系。”

　　过了好一阵子，杨阿姨才终于平静了一些，“对不起，吓到你了。最近就是，情绪有些不稳定。”

　　纪芷灵手指微微纠结在一起，“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和你没有关系，”杨阿姨伸出手拉过纪芷灵，温柔地拍了拍，红着眼眶，杨阿姨微微抿唇，“你说的话，是我很想听的，谢谢你。”

　　“接下来，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请你，不要害怕，把你所知道的、小翠想说的，都告诉我们吧。不用担心阿姨，阿姨会控制好的，还有你叔叔在呢，阿姨不会再出事的。”

　　杨叔叔坐在阿姨身板，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依旧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手臂，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似乎要给她支撑的力量一样。

　　纪芷灵见他们神色认真，没有半分勉强。这才再次蹲下身来，“我可以握着您的手吗？”

　　杨阿姨点点头，主动伸出手牵住纪芷灵。

　　纪芷灵抬起另一只手按在杨阿姨的手背上，再次抬起眼睛，看向她眼中。深深地看进去，纪芷灵十分专注。

　　“你们，是非常好的父母，请不要因此怀疑自己。”

　　纪芷灵的眼底，黑得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死自己。只是受到欺负、受了委屈，情绪一上来，就一时冲动。冲出教室，跑上顶楼，站在那里觉得心里很舒服，”纪芷灵稍微歪着脑袋，似乎在看什么，“然后就跳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她没有想要死，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事情瞬间就发生了，她不是故意要离开你们的。还有——”纪芷灵稍微歪一下脑袋，似乎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如实转达了。

　　“她让我看到了，第二个小孩。”

　　突如其来的话语，杨爸爸、杨妈妈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下一秒，就忍不住哭着笑了起来，“小孩......”

　　“弟弟，或者妹妹，她觉得你们应该再生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杨妈妈捂着嘴唇，不住地点头，“我们跟她说过......”

　　“爸爸工作太辛苦了，应该换一份工作。”

　　杨爸爸深呼一口气，抽出一张纸巾点点头。

　　“她那时候做了一个手势，她让爸爸不要再抽烟了。”

　　那是杨小翠经常会做的手势。

　　杨爸爸忍不住笑，再次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了。

　　“还有妈妈，打麻将的时候，不要再赌那么多钱了。总是因为这个和爸爸吵架，这是不对的。”

　　杨妈妈只是连连点头，什么都答应了。

　　“如果您有什么要对她说的，您就直接说出来、跟她说，她会听到的。”

　　“您是她的妈妈，还有叔叔，她非常非常爱你们。”

　　“只要你们说了，她会听你们的话。”

　　“别哭，”纪芷灵这个时候就像真的是她的小孩一样，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跟刚才杨妈妈的动作一模一样，“妈妈别哭。”

　　稍微直起身子，纪芷灵抱住了杨妈妈。

　　杨妈妈也像是抱住自己的孩子一样，极其自然地抱着了她。真的在一瞬间觉得，她现在怀里抱着的，真的是自己的小孩，这种感觉......杨妈妈眼底一片湿润。

　　等到纪芷灵顺利从杨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了。深呼一口气，纪芷灵感觉到身体有些疲惫，这种事情果然是很费力气。不论是从生理方面，还是从心理方面。

　　杨阿姨本来还想把她留下来吃饭......其实她只是起到了转述话语的作用而已，现在话也说完了，应该留下一点空间给他们两口子，处理自己的情绪。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外人。

　　倒是现在这么晚了......纪芷灵看了看时间，开始有些紧张了。

　　要是回去晚了，会被奶奶骂的。

　　等着回去的公车，纪芷灵拿起手机，乖乖地先打电话回家交代可能会晚点回去，让奶奶先吃饭之类的。

　　嘟——

　　耳边还未接通的响声，纪芷灵插着口袋站在公交站牌下面，稍微缩着肩膀，感觉到了傍晚温度的下降，浑身都凉飕飕的。

　　一阵风吹来，呼的一声。

　　扬起她的发丝，吹过她的脖颈，甚至感觉穿过了手机中的嘟嘟声，直达纪芷灵耳际。纪芷灵稍微抖一下，忽然朝旁边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多做思考，电话对面立刻就被接起了。

　　“奶奶。”纪芷灵顿时扬起嘴角。

　　说不到几句，公车也稳稳地来了。

　　纪芷灵就一边夹着电话，一边上了公交车。

　　公车启动，顷刻离去。

　　这一段路口，顿时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公交站牌。一盏黄幽幽的路灯，从上面直晃晃地打下来，光线却逐渐涣散，落下一片模糊的黑影。

　　忽然之间，本就昏暗的灯光一闪，顿时暗下。

　　只是在黑白交替的一瞬间，一双脚出现在灯下。

　　几秒钟之后，又是一闪，路灯亮起。

　　依旧是凄冷昏黄，而灯下却是一片空荡，好像刚才只是一个视觉差错。

　　夜晚的风，阴测测地刮着。吹着这残破的灯光，地面上落下了昏黄的暗影，好像被风吹成碎片，丝丝缕缕地飘摇着。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可是在这条偏远僻静的道路上，却仿佛一瞬间都没有过去，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好像再也过不去了。

　　夜渐渐深了，除了一片漆黑，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眼前所有的光亮，只剩下这一盏残灯，晃晃悠悠。

　　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孤独飘摇。

　　然而许久之后，在遥远的马路那一头，在黑暗的深处，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光影。随着它的不断接近，而逐渐清晰起来。

　　是汽车的灯。

　　车上放着颇为劲爆的音乐，司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想要依靠听歌来提高自己的注意力。努力睁大眼睛，司机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显然深夜开车的疲惫，已经让他理所当然地产生了睡意。

　　这一带的路况他非常熟悉，这么晚的时间，几乎是不会有车，也不会有人的。所及，精神不由得稍微放松。揉了揉眼睛，死寂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底满上些许水雾，确实是困顿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也确实是应该、没有车，也没有人。

　　但是偏偏，今天就是例外。

　　就在他打完哈欠的那一瞬间，车前的大灯忽然晃到了一个人影。

　　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斜斜地从旁边冒出来，像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过马路一样，僵直着身体笔直地其他直接走过去。

　　那人双眼直视着前方，似乎没有看到直冲冲地朝着自己袭来的车辆一样。

　　这种距离，太近，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司机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心中一突，本能地打了一个方向盘。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偏转方向盘的动作，一下子手上一滑，顿时偏离的方向过大。

　　电光火石之间，就要撞上马路另一边的护栏。司机赶紧想要踩住刹车，可是就在脚踩下去的那一瞬间，速度猛地加快。

　　整辆货车，气势汹汹地往前面撞过去。

　　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场景，司机瞪大了眼睛。

　　轰的一声。

　　撞倒了那盏唯一的路灯，车头凹陷了一个很大的痕迹。

　　电线杆顺势直挺挺地砸下来，车顶也难以幸免。

　　而司机一脑袋砸在了方向盘上，受到强大的冲击力。车身变形，把他的身体也卡在了车里面。脑袋一阵昏沉，额头上的鲜血直流，司机之间微微一动，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鲜血顺着往下流，渐渐流进了他的眼眸中。

　　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红。

　　猩红的印记，再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滴落在车上，和他身上其他部位流出来的鲜血，融为一体。

　　恍惚间的视线中，全都被染红了，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还瘫倒了一个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然后下一秒，那人胳膊一动，竟然以一种极端怪异的姿势站了起来。

　　她双腿打直，身体却整个后仰，然后逐渐用力才堪堪摆动到了一个正常的人类姿态。乌黑的长发被鲜血打湿，黏在了身上。身上似乎也是血迹，然后脑袋缓缓转动，一寸一寸的，像是上发条的玩具一般。

　　一点点的。

　　三十度，六十度，九十度。

　　最终，一百八十度。

　　那张狰狞恐怖的脸终于转正了过来，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伸出手。顿时尖叫起来，嘴角咧到了太阳穴的位置，鲜血淋漓。

　　然后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摇晃着身体上前来。

　　速度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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