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百物语

　　隔天醒来，纪芷灵除了觉得在被窝里面，还是身体发冷，然后头脑稍微混乱不清之外，其他都还好。

　　就是一夜之后，一个头两个大。

　　所以，当天为什么要去窗边啊，真是。

　　捂着脑袋，纪芷灵仰头长叹一口气，长发凌乱。

　　认命地起床，吃了奶奶做好的热乎乎的早餐之后，纪芷灵才感觉到了生机。

　　一个晚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好像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奶奶还在自己身边，那么发生的苦难也好，什么都好，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出门了，奶奶听说她要去看同学的时候，明显还是很惊讶的，每次听她跟她说学校里面的事情，但却很少听到她提起什么同学朋友之类的。每次老人家一念叨起来，纪芷灵全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装傻什么的。

　　奶奶最后都有些放弃了，年轻人的事情她问太详细了也不好。反正孩子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了。

　　只是该吐槽的依旧不放过机会，“好咯好咯，嫌奶奶啰嗦了。哎哟，真是......我明天就出去打麻将，一整天都不回来，看谁给你做饭吃！”

　　反正最后，这个话题不是无疾而终，就是拐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这一次，奶奶把她送出门口，也是经验老道地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不要太晚回来之类的，纪芷灵一一应下，这才离开了家。

　　坐了公车，再转一趟地铁，走过几个路口。

　　几番周折，电梯叮的一声。

　　纪芷灵终于来到了她的目的地。

　　按响了门铃，不到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来为她开门的是，是一个面上带着掩饰不了的愁容的女性。

　　“阿姨好。”纪芷灵礼貌地打招呼。

　　女人努力扬起一抹微笑，拉开门，“快进来吧，你们这些同学现在能来看他，我很开心。”

　　说了几句之后，女人时不时地看着手表，似乎有些着急。想要和孩子的同学多说几句，但时间实在是掐不出来了，“很不好意思，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你了，我还要去上班。”笑容有些疲惫，想来最近也觉得不好过，“这是阿姨刚刚做好的，一些吃的，你拿着。”

　　纪芷灵赶忙推拒，可是女人却笑得有些苦涩，“其实阿姨也是有私心的，这阵子他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也没有吃什么东西我怕他身体熬不住。阿姨想着，也许你这个同学来劝一劝他，也许能有点用处。”

　　纪芷灵闻言，最终还是接过了，“我会尽力的。”

　　“这是他的房间，一直锁着不让人进去。很抱歉，你特地来看他，可是他却......”

　　纪芷灵转念一想，大概能明白。

　　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就是阿姨接的。提出要上门拜访的时候，也是她答应的。看这种情况，想来方树是不知道的吧。

　　阿姨去上班了。

　　不论如何，生活还是要过的。

　　工作、领导、工资，全都是最切实的，不会因为你心情不好，就对你退让一步。

　　这位阿姨想来也是对自己这个作死的孩子没什么法子了吧。这几天，应该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是没什么效果，却怎么也不能放弃，就把希望放在了她这个主动联系的朋友上面，完全就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希望这个自己钻了牛角尖的孩子，看到朋友的时候，可以稍微放宽心一点，不要那样过分地苛责自己。

　　纪芷灵站在方树紧闭的房门面前，抬手敲了敲房门。片刻没有反应，再次敲了一次。重复了三次之后，对方完全像是死了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昔日里面，那么嚣张的人，现在被这么烦着，却一动不动，反应消沉。

　　纪芷灵也不等了，直接掏出了从阿姨那里拿来的钥匙。

　　门锁一动。

　　这不就开门了吗？

　　纪芷灵丝毫没有擅闯别人房间的自觉，腰杆笔挺，面色如常，完全不当回事。下一秒，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枕头。稍微弯下腰，侧过脑袋，躲开了，纪芷灵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耳边顿时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但却因为休息不良，没有喝水也没怎么进食，而显得有些低哑和无力，“都叫你不要进来了！！”

　　整个房间气氛也十分阴暗，窗帘全部拉上，空气凝滞不动，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感觉起来，又狭窄，又阴暗。这种负面的磁场，最容易滋生一些负面的东西。

　　纪芷灵不为所动，直接走到桌案边上，把手上那一碗刚热好的粥放下。语气淡淡，“这个态度，不论是对待母亲，还是对待同学，都很差劲。”

　　这个声音？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语气传来，原本跟废了一样躺在床上的方树，微微一动。因为许久保持同一个姿势，身体僵冷，那挡在面前的手缓缓移开一条缝隙，想向了来人。惊讶是必然惊讶的，但是他现在的脸部肌肉完全无法配合他的情绪，“......是你？”

　　纪芷灵轻哼一声，“是我，好久不见。”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方树扯起嘴角，再次砸回了床上，不再看她一眼。双眼放空，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地方。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就像一个空壳子。

　　直接走到窗户前，纪芷灵大力拉开了所有的窗帘。阳光大盛，瞬间倾泻而入，洒满了整个房间。包括那个企图自己死在床上的某人，方树顿时倒抽一口气，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你干嘛啊？很刺眼好吗？”

　　“是吗？”纪芷灵眉头一挑，“我不觉得啊。”

　　走到方树床边的柜子旁边，纪芷灵一手拿起放着的香烟、打火机，朝着一旁的垃圾桶，呈抛物线那么直接就扔掉了。

　　方树埋在被子里面，颀长的身体稍微蜷缩着。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干燥发白的嘴角轻轻勾起，声线沙哑，“比我妈还霸道。”

　　“你妈一点都不霸道，不然怎么连你都治不了？”纪芷灵双手抱胸，直接靠在桌上，抬起下巴问他，“把自己搞成这个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你怎么想的？”

　　“我啊......不知道。”

　　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了。

　　纪芷灵也不知道什么委婉不委婉，直言不讳地问道，“那你想死吗？陪她一条命。”

　　场面瞬间寂静下来，沉重得难以呼吸。

　　方树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只见他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最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轻得像是错觉。

　　捡起地面上刚才他扔过来的枕头，纪芷灵走到床边。双手拿着枕头，好整以待，纪芷灵微微俯下身，语气冷然，“我来帮你吧。”

　　话音刚落，拿着枕头直接朝着他的脸按下去。

　　她的话，让方树心中发毛。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直接弹了起来。

　　纪芷灵本身也没有下死手。

　　那个枕头一下子被扔到了一边，方树真的有些生气了，眉头皱成一团，“你想干什么啊？！”

　　纪芷灵直起身子，一点愧疚和歉意都没有，只是挑了挑眉，淡淡道，“也不是很想死嘛。”

　　方树还想骂她，可是刚张开口，却说不出话。看了她半晌，顿时轻嗤一声，抬手抵住自己的额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明明还想着，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事到临头，却害怕了。”

　　“在我这里，”纪芷灵坐到他床沿的位置，转眼看向他，“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并不是勇敢。”

　　方树没有说话。

　　纪芷灵安静片刻，直接抬手把他那床破被子扯下来，微微倾身，半是审视半是询问。神色淡淡却气势十足，一瞬间还挺唬人，“这件事情，你后悔吗？”

　　“后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方树笑了一下，下一秒却抱住了脑袋，声音很大，“我这是要后悔死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他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下，方树看向纪芷灵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才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憔悴、低沉、消瘦。曾经那一种天塌下来都不怕、马蜂窝都敢捅的年少轻狂，消失殆尽，“你知道吗？在此之前，我真的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后悔到这种地步。”

　　缓缓抬起眼，方树眸中暗淡，“我应该听你的，不该做......”

　　“没用的，她已经死了。”

　　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方树皱着眉头，完全自暴自弃的模样，“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纪芷灵一言不发地拿起纸巾，一整盒都塞到他手里。方树转头看向另一边，抽出纸巾整理自己的情绪。纪芷灵也配合地不去看他，没有说话。

　　擤鼻涕的声音传来，方树抽着鼻子，微微发白的脸上染上些许羞恼，却直接自我挖苦了起来，“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被你看着哭。”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看到，”纪芷灵转头看过来，“你还是欠揍一点可爱。”

　　方树轻笑一声，发白的嘴唇十分干燥，笑起来有一种快要撕裂的感觉。但他还是努力笑着，“那我应该比你好一点？毕竟你欠揍的时候就一点都不可爱。”

　　别开脸，纪芷灵面不改色，“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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