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芈

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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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见过母亲。”叔芈屈身行礼道。叔芈之母翟姬,是翟君的小女儿,造化弄人,入了荆王后宫。关于翟国,有一个小故事:三晋中赵的赵襄子未发迹前有这样一段故事,姑布子卿见赵简子,曰:“道旁子,真将军也。”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由此可见,翟,北夷狄之国,习俗与中原各国迥异,素为诸侯各国所轻。翟姬年约三十许,身着青色襦裙,大带束腰,神色清冷。从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曾经是一位美人,然而浸淫后宫多年,养成了一副的对万事漠不关心性子,不仔细看,整个人似要融入背景去了一般。

      翟姬微微颔首,问道:“见过你父王了?”叔芈的容貌和翟姬的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书卷与烟火气。

      叔芈在翟姬身旁跪坐,道:“大王召见我和仲芈,不知为何。”

      翟姬数道:“都说了让你称呼父王,你怎么总是不听?你本来和诸公主不一样,大王却明显想要做到一视同仁,你何必逆了大王的意思,要在称呼中显示出差别来?”

      叔芈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的。大王是荆国之君,我是荆国的子民,称呼大王有什么不对的?再说,我作出姿态来,才能取信于王后。”

      半响,翟姬继续问道:“好吧,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叔芈道:“并没有什么,母亲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翟姬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叔芈,叔芈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无奈道:“就是问了一下我们对出嫁的态度。”

      翟姬先问道:“仲芈怎么说?”

      叔芈瘪瘪嘴道:“姐姐想要自己选。然后就扑进大王怀里了。”说完做了一个鬼脸。

      翟姬脸上浮起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什么往事一样露出伤感神情,最后道:“那你呢?”

      “我规规矩矩地跪在位置上回答:‘但凭大王吩咐。’”叔芈道,“我想这才是大王希望听到的。”

      翟姬看到女儿过于早熟的脸,心中悲凄,道:“芈璧刚才来过,说是燕国求亲,范睢推荐了你,伍相举荐了仲芈。此事事关重大,你要早作打算。”

      叔芈平静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怎么打算?一切都看荆国能从这次联姻中得到什么好处,若是有,则去的是仲芈;若是有害无利,只是不好拒绝,就轮到我了。现在讨论这个还为时尚早,燕使是明日朝见,我自有分寸。另外,母亲,此事王后不会无动于衷,你要小心。芈璧打着坐山观虎斗的算盘,不可掉以轻心。这两个女人十几年来在宫廷内争锋相对,我们一直小心避让,这一次卷入其中,只能万事谨慎。”

      “我省得。”翟姬点头道,“说来叔芈,你也不小了,行事须得注意些,荆国虽说民风开放,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你看其他的公主,哪有像你这般疯的?女孩子的名声最是矜贵,这段时间你和屈家那小子,还有白公家那小子……”

      “娘亲你胡说些什么?他们是我兄弟!”叔芈无所谓地道。

      翟姬看着女儿神态,蓦然觉得这和记忆中十几年前某位少女恣意悠然的神情如出一辙,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悲伤地想道:“孩子,我只怕你要重蹈覆辙!”

      被翟姬插了这么一句,叔芈不由得想岔了念头,转念想到今日之事,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若是向最坏那个方向发展,我若是有个弟弟,母亲日后也有个倚仗,我也能放心些。”说罢满脸的遗憾与不解,要处理的事情又多便先告辞离去了。留下翟姬想着叔芈离开前最后那句话陷入了沉思。

      离开翟姬处,叔芈一改调皮自信的神色,一脸沉重。在荆王宫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身处何处,边走边想着今日之事,心里涌出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怎么都压不下去。正烦闷间,忽然看见眼前有一个少女失魂落魄地望着一颗桃树,看神色也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仲春的季节,满树的桃花在大雨的洗礼下仍然烨烨生辉,从远处望去似一团粉红的烟雾,煞是可爱。宫中事多,大王内宠多,夫人们之间争宠不断,连带着伺候的宫人们受累,这个年纪的小宫人受些委屈也是常事。这样的事情叔芈早已见怪不怪,也帮不上什么忙,往常碰上了,总是默不作声地走开了,求个眼不见心不烦。这次因为自己心里烦恼,生了好歹安慰小妹妹一番的心思,想着便是陪她哭一哭也是好的。于是上前拍了拍少女的肩,轻声问:“小妹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少女回头看是叔芈,叫了一声:“叔芈。”

      叔芈愣了好一会儿,暗道:“怪哉!从没听说心情会影响眼力的。”这少女是叔芈的伴读,屈穰的胞妹,唤作芈简的。二人朝夕相处数年,按理怎么都不应该认错。于是尴尬道:“阿简,是你!我竟然没有认出来。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准备去稷下宫找你呢!”

      芈简上下收拾了好一会儿,见没有失态之处,方道:“今日稷下宫散学得早,你和哥哥们在一处,我好不容易得了闲,在宫里四处溜达呢!”

      叔芈道:“这样,那刚才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芈简道:“在想媵妾制。”

      叔芈道:“这有什么可想的?周成王时定下的规矩,后世沿用,你我不是早已知晓了吗?”

      芈简道:“我在想,媵妾制制定之初,主要是因为周朝以为婚姻有‘结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之效,可是遣嫁的女子也有因为各种原因早逝的,这样就会使两国邦交的努力白费了,于是各诸侯国在遣嫁嫡女的同时,陪媵侄娣。主嫁女死后,陪媵仍在,两国的姻亲关系就不会断。是不是这样?”

      “是的,诸侯国中有很多例子。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叔芈伸手挠挠头,想了想道,“但是世间事有时候很神奇,陪媵的本意应是在嫁入国家里,应对他国的媵妾能够为主嫁女在争宠等事上添一份助益,结果呢?也有主君爱媵妾,反贱公女的;也有公女与媵妾掐起来让旁的人得了便宜的。无奇不有,不过,总体上还是有助益的。”

      芈简应声道:“对,对,我就是想问这个。有没有出嫁之前亲如姐妹,之后反目成仇的?”

      “什么叫亲如姐妹?主嫁女与来媵女本来就有亲缘关系。”叔芈笑道,“这种事情多得很,远的不说,你看我国王后与芈璧二人如何?”

      芈简又道:“现在婚姻讲究‘同姓不通婚,异氏不联姻’。诸侯与诸侯相互通婚,卿大夫与卿大夫相互通婚,士与士通婚,有没有打破这种规则的?”

      叔芈道:“有!”

      芈简急道:“是什么?”

      “昔者吴王夫差灭越,越王勾践使大夫文种向吴王请罪曰:‘君王之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德薄匪躬,上干天咎,君临敝邑。今愿以臣侍君,以越王之女妻吴卿大夫,以越卿大夫之女妻吴士,以越士之女妻吴民。’”叔芈道,“就我所知,越等级的婚姻是辱国之举。”

      芈简听后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叔芈看着眼前这位明显陷入痛苦中的少女,忽然问道:“阿简,你是看上了哪位诸侯,还是诸侯之子?”

      芈简听后一惊,连忙道:“不,我,我没有。”然而面无人色,浑身也开始发抖,眼看便站不住了。

      叔芈见芈简可怜,心中不忍,伸手扶她在石阶上坐下,看着日落的晚霞,道:“别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芈简抬头面带疑惑,定定地看着叔芈,叔芈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很明显的,我说越等级的婚事行不通,你一脸痛苦,说明你看上的不是卿大夫之家的人。又提陪媵,以你的身份与士结亲是不需要陪媵的,除了诸侯和诸侯之子,还有什么可能呢?再者我们昨天见面时你还好好的……唉,别再和别人说这些了。”

      芈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盯着地上。叔芈在一旁陪着,悠悠地道:“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燕使宿客舍,竖日荆王将于章华台召见。

      祭仲想起昨日见闻,不放心道:“太子,昨日的女子……”

      太子不耐烦道:“先生勿忧,孤自有分寸。”遂大步前行。祭仲无法,只得快步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章华台。

      章华台为荆灵王所作,向时灵王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求周九鼎,志小天下;寻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然而章华既成,为历代荆王充作接见使者,与会诸侯,大宴群臣之所。于百年来的血雨腥风之中屹立至今。祭仲久闻章华台盛名,今日一见,只觉巍峨雄伟之势扑面而来,气象万端,果然不凡。

      群臣侍立,设九宾礼于廷,燕使祭仲与燕太子伋顺次拾阶而上。至陛,群臣大呼万岁,声势撼天,燕使及太子面不改色。至章华台,宾仪延礼唱喏,太子献玉璧为荆王寿,燕使献燕乐晏舞为荆王贺,一时群臣毕贺,宾主尽欢。

      荆王饮酒酣,燕使自度时机已到,遂举卮酒进言道:“臣仲愿以卮酒为大王寿。臣仲离燕之时敝君叮嘱微臣道,‘寡人闻荆王英勇无敌,荆女美且贤,堪为太子妇,汝为寡人求之。’今太子在此,愿大王深虑之。”

      荆王大笑道:“燕王美意,寡人已知。太子龙章凤质,寡人女皆貌若无盐,似不相配。然今燕使与太子在此,岂可拒绝?”群臣应和,燕使见目的将要达成,放宽心微笑起来,太子在一旁闻言面色不变,不发一言。

      荆王又道:“燕使见谅,此事有关两国邦交,兹事体大,按制,应当由大司命主持祭祀,占卜吉凶。再者,寡人有女四人,皆待字闺中,也要占卜后才知哪一位堪配贵太子。还请燕使与太子在荆多盘桓几日,也领略我荆国山水风光。”说着点名道,“伍相。”

      伍员往前一步,手持笏板,行礼道:“臣在。”

      “这几日就由伍相陪燕使在荆国内走动走动。”荆王看了伍员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听说你们二位可是故交,想必定能相谈甚欢。”

      伍员心中一紧,想要辩解几句,未开口只听见荆王又道:“太子何在?”

      太子建应声道:“儿臣在。”

      荆王指着太子建笑道:“子建,燕太子素有贤名,可不比你愚蛮痴顽,这几日你要好好向太子请教。”

      太子建、太子伋齐声应诺。宾仪殷勤劝酒,君臣融洽直至宴席结束。

      荆王回到内廷,有间,左右前道:“大王今日召见燕使,礼遇非常,似过矣。”

      荆王面上露出玩味神色,笑道:“也不知这二人当不当得起寡人如此礼遇?去,把大司命叫来。”

      客舍里,燕使对太子再拜行礼,郑重道:“臣仲在此先为太子贺。臣观今日宴会,荆王大有允婚之意。太子得此大援,如虎添翼,大王与齐女若有动作,,必投鼠忌器,太子之位将稳如磐石。臣在此预贺太子荣登大宝有日。”

      太子伋冷哼一声,气极反笑,道:“先生不如先想想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荆国吧!”遂拂袖而去。

      屈穰、子起二人因身份限制,没有能够出席接见外宾的盛宴。不过外使来荆也算是荆国一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又事关国君的女儿,不多时便传得满城风雨,国人尽知。二人多方打探,再将所得情况向相熟的贵人求证,最终不怎么费力地便将宴会的全景拼凑了出来。因事情紧急,需马上应对,叔芈身在后廷,一时出不来,二人便寻了一处隐秘所在,自行商量对策去了。

      二人正在交换对此次燕使觐见的看法,说到叔芈的事情,不禁忧心忡忡。这时只听到“嘭”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事发突然,二人被吓了一跳。叔芈从门外冲进来,看见屈穰,劈头道:“阿穰,你的机会来了!”

      二人见是叔芈各自松了一口气,子起率先笑道:“叔芈,怎么是你!你都学会踹门了?”

      “事急从权,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叔芈答道。

      屈穰茫然地看着叔芈,并不答话。子起见状推推屈穰,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只得开口问道:“什么机会?”

      叔芈兴奋道:“阿穰,今日燕使觐见的事情你知道吧?范睢向大王进言的事你听说了吧?你怎么看?”

      屈穰默不作声,子起好奇道:“我们刚才还在谈这个呢,你有什么看法?”

      叔芈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继续道:“这是范睢与伍相之争,范睢必胜!一直以来,荆国朝政由屈、昭、景等大姓把持,大姓中又以屈氏为首。大王想要推行变法,必然遭到大姓反对。数年之前,伍举之子伍员从伍氏当中脱颖而出,受到大王重用与屈氏抗衡。这些年,屈氏势消,伍氏势长。但伍员生性高傲跋扈,处事又直楞不饶人之处,常惹大王不快,又手握大权,大王担心屈氏之后又培养出一个伍氏出来,不好控制,早已对其起了防备之心。范睢凭空而降,以燕使为契子诋毁伍相意欲取而代之。范睢与伍相不同,伍相是荆国人,伍氏虽然衰微已久,但余威尚在,而范睢是魏国人,单枪匹马来到荆国,在荆毫无根基,一旦被大王重用,必然唯大王马首是瞻。大王生性多疑,我看他的计谋马上就要达成了。”

      子起插嘴道:“可是这和阿穰有什么关系?”

      叔芈道:“大有关系!阿穰想要在荆推行改革,吴起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吴起变法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遭到了太多大姓的强烈反对。也有操之过急的因素在其中,但这只是细节问题,可以等具体操作的时候再考虑。如何削弱大姓反对的力量,大王重用伍相就是在做这样的尝试。阿穰,你现在是屈氏的世子,他日继承屈氏的家业,再想推行新法,必然会遭到屈氏的反对,那个时候即使你是屈氏的家主,也没法做成屈氏反对的事。但是国相之位不同,大王先是重用伍员,然后是范睢,就是希望做到集权,削弱大姓左右朝政的力量。有雄才大略之主,深谋远虑之臣,此事大有希望。唯有通过这样的途径,荆国才能再次变法。阿穰,这就是你的机会!我估计燕使事成,伍员返乡,范睢拜相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你现在马上去登门拜访范睢,想办法呆在他身边。以你的聪明才智,二十年后,荆国就是你的了。那时候,何业不成!”

      叔芈说的痛快,子起听的入迷,屈穰就像没见到一般。子起摆手大笑道:“好!好!说得好!我正在想阿穰这个事情要怎么办呢!叔芈,你真聪明!”想起什么,又道,“可是叔芈,你确定大王在燕使这事上一定会听范睢的?”

      屈穰好像听到了叔芈的话,心中也为叔芈远见卓识而击节赞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心中一个小人儿叫嚣着:她就要去燕国了,她就要去燕国了!平生头一次陷入这般焦灼的状态,竭力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叔芈。”然而声音太轻,陷入争论的二人并没有听到。

      叔芈接口道:“这个自然。远古之君,处世但虑义或不义;近世之君,行事只问利或不利。大王是近世之君,伍相是远古之臣,白头如新,二人不和是早晚的事;范睢是近世之臣,二人一拍即合,倾盖如故。大王会听谁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子起道:“那如果赢的是范睢,你可不就要去燕国了吗?怎么你看起来这么高兴?”

      “我都要哭了。”叔芈丧气道,“我这是为阿穰高兴。”

      子起想起什么,道:“不过叔芈,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当时本想找你一起商量来着,但一时找不到,就暂时来到了这里。我记得好像并没有让人给你留口信。”

      叔芈随口道:“燕使他们一回去,我就出门找你们了。路上遇到太子哥哥,他说你们在这里。”

      说完二人陷入了沉默,暗自心惊,想道:“国之储君对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真是可怕。”

      屈穰见二人喋喋不休,心中烦闷,遂再次提高音量,唤道:“叔芈。”二人陷入了沉默,此时方才听到屈穰的呼唤,忙转过头来,自悔怎么就说的忘了场合,冷落了他。子起想要说些什么,尚未开口,就听见屈穰先出了声。

      “叔芈,我想要去陪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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