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芈

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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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次日清晨,子起来到屈氏,看到屈穰神色恹恹,心中好笑,遂高声道:“阿穰,来!”待屈穰走至跟前,笑道:“噫。还在为昨天的事烦心?”

      屈穰神色颇不自在,有气无力道:“什么事?”

      子起爽朗笑道:“我昨晚仔细想了叔芈说的话,感觉其中还是有不确定的因素,情况也不一定就这么糟了。咱们还是有可为的空间。一者,伍相为人持重,与大王君臣多年,不是轻易就能替换的。二者,你发现没?燕太子在昨日宴会上从头至尾不发一言,这里头肯定有古怪。”屈穰听罢只轻微地点点头,并无甚反应。

      子起看到屈穰这奄了的模样,又想起昨日的闹剧,也顾不上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屈穰看到子起这幅猴样,不满地嘟囔道:“你取笑我。”

      子起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待笑过了,子起方才正色道:“阿穰,我问你,你昨天说的话可当真?”

      屈穰正色道:“这是自然。”

      “我只知道你的志向是做管仲,可不知道你还想成为伊尹和百里奚。”子起笑道,“可是,阿穰,各国的媵臣这样多,伊尹和百里奚只有两个。你现在是屈氏的太子,照叔芈说的还绕了些,以你的身份,只要不出什么像毋恤一样的乱子,日后在荆国国政有一席之地是很自然的事情。何必舍近求远,去易就难?屈氏的太子代代有,伊尹和百里奚难道是人人都能做的吗?你想要陪媵,屈氏会答应吗?这姑且不论,叔芈会答应吗?你看昨天叔芈的态度也知道了吧。”屈穰听到此处,急欲反驳。

      子起摆摆手,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亏你平时还以当代管仲自居,以荆国改革为己任,看你遇事都是什么反应。我问你,燕国使者这事尘埃落定了吗?没有。就算事情定了也要想办法转过来嘛。你倒是好,什么都不做,直接就想到陪媵去了。就这样,以后国政上的事千难万难,你要怎么应对?”

      屈穰疑惑道:“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你忘记昨天宴会上大王说什么了?”子起神秘道,“一切要等今天大司命占卜的结果。”

      屈穰睁大眼睛,道:“你是说……”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不远处,二人正在准备占卜仪式。年纪轻些的问长者道:“师傅,昨晚大王可是有什么指示?我看您从昨到今一直愁眉不展。若是有什么为难处,弟子虽不才,但愿为师傅分担些。”

      长者须发皆白,闻言冷冷回应道:“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弟子讪讪地不作声,面色有些难看。

      长者看到徒弟这般模样,想到这孩子平素是个伶俐体贴的,昨晚大王交代的事情又艰险万分,自己年事已高,遂叹了口气道:“不是为师不想告诉你,实在是这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反而不详。可我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还是和你说了吧。”

      弟子忙道:“师傅,您会长命百岁的,可千万别这样说,折煞徒儿了。”

      长者苦笑着摇摇头,道:“摇光你来这儿也有些年数了,为师一直没有能好好教导你,今日倒是要考考你。你说,我们这些做司命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摇光想了想道:“弟子愚见:为司命最重要的使命应是保证占卜的准确性以及成为人间世通鬼神的纽带。”长者捋捋雪白的胡须,摇头叹道:“摇光,你如此天真…”

      摇光见状,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傅示下。”

      长者道:“我们这一行已有千年历史,传说祖师巫咸,黄帝作战前曾请他卜筮吉凶祸福。其子巫贤曾辅佐殷商祖乙。《国语》称之为‘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后世对研究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主持祭礼及的王官,中原各国称为巫祝,我荆国称为司命。又因为我国国民信奉笃诚,国君凡事问之,导致司命的占卜结果有时甚至能影响国运。司命司命,从字面意思上看,是掌人生死之意,常人如何能够掌人生死,能掌人生死的是鬼神,我们充其量不过是鬼神的代言人。摇光,你看为师平时卜筮祭祀何如?”

      摇光道:“国人奉若神明,弟子不敢望其项背。”

      长者摇头笑道:“可是,摇光,你知道吗?在留下占卜记录最多的殷商,一向是国事越危急,占卜的结果越吉利。摇光,你记着,这就是为司命者最大的秘密。”

      摇光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竟是这样!”又想到什么,随即问道:“那,师傅,昨晚大王叫您去是?”

      “燕使求亲,大王不知遣哪位公主。”长者点头道,“现在我虑的是:鬼神又如何知道大王的心意?”

      这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嘭”的一声响,随即传来少年爽朗的话语声,“既然鬼神不知,不如让我们告诉他”,二人闻言面面相觑。

      原定于丙丁日戌时三刻的祭祀与占卜仪式将如期举行,为示隆重与对此次联姻的重视,届时将由国君亲自献出牺牲玉帛,大司命主持祭礼,少司命协助卜筮,只求在两国邦交事上获得神灵的指示,同时准许平民参与此次盛事。国人得到消息,皆也放下手头上的农活,生怕错过这一年也难得一见的热闹,赶早来到场地外等候,未到预定时间,祭台周围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闹闹哄哄,王家近卫队队长江中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一边不得不调出更多人手来维持现场秩序,一边嘴里咕囔道:“这都什么事儿。国君嫁女儿,与这些提壶携浆的什么相干,都跑来看热闹。”这位少年郎也算是少年得意,是荆国大公子之母,至今盛宠不衰的江芈夫人的内侄儿,现在稷下宫为大公子伴读,与子起、屈穰也算同窗,因了这层关系,且他为人亲和,性子又活络,在各氏面前都说得上话,遂兼了卫队队长的职务,平日里无甚事,遇上这样的大型仪式,可少不了他忙活了。

      就在江氏少年觉得现有人手维持秩序还是不够,脾气暴躁地想要再去请令调配时,司命一行人终于带着祭祀用品姗姗来迟,为首的鸡皮鹤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紧跟着的少年容色清秀,白袍青冠,神色冷清,似不沾人间烟火,再后面的一排少男少女清一色的白衣飘飘,手持青面獠牙的面具与歌舞时会用到的道具,一行人陆续到场的模样像是白衣南行的大雁,偏又夹杂了些别的颜色,看起来颇为怪异。国人见到新鲜玩意儿啧啧称赞,贵族们为显示对神巫的尊重纷纷起身致意。大司命径直走向国君,得到指示后用洪亮的嗓音宣布:“祭礼开始。”一时全场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祭台上。

      大司命唱和,少司命应声,各少年带面具就位,钟鼓声响起,一时群魔乱舞,拌杂着围观者的叫好声,颇为热闹。一旁燕国太子正在荆太子建的陪同下观祭礼,太子伋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想起平日里师傅的教诲与己国祭祀时的庄严肃杀,不禁疑惑,一时失神,口中喃喃道:“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

      周围声音嘈杂,伴着歌舞声与欢呼声,太子建只看到太子伋开口,一时没有听清,遂偏头凑过去,面带微笑道:“什么?”

      太子伋自知失言,忙对着祭台处鼓掌示意,掩饰道:“好歌舞!”

      太子建了然般点点头,本想说些什么,奈何周围吵闹声太过,只得作罢,扭头继续关注司命他们占卜。看了好一会儿才疑惑的发现,本该在祭台上一直主持祭礼非大事不得离开的大司命竟不见踪影,只剩少司命一人在勉力维持。太子建皱了皱眉,于是向不远处招手示意,不久来了一个看起来颇为伶俐的童子,躬身道:“太子有何吩咐?”太子建低声道:“去,问问大王,大司命何在?”童子应声而去,不久前来复命,道:“大王说,卦象有异,大司命不放心,去看了。”太子建颔首沉思,心想:如此,占卜的结果恐怕是不好了,想罢不动声色地扫了身旁毫不知情,专注于祭礼的太子伋一眼,不免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众人一时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只见大司命神色惊慌、踉踉跄跄从祭台底沿着台阶往上走,手中高举着卜筮用的沙盘,正对着荆王的方向大呼道:“大王不可!大王不可!卦象不详,天将降灾祸于我荆国……”未及说完,连吐几口血,扑倒在地,连带着打落了沙盘,龟甲、蓍草与砂砾四处流散,留下交织着的斑驳的痕迹。摇光吼道:“师傅!”径直扑向大司命,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荆王怔怔地看着大司命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场面将乱,江中率先反应过来,喝道:“噫!保护大王!保护大王!”遂与近卫队的兄弟们一齐上前,护在荆王前面。女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放声尖叫起来。其中几个胆小的还连连喊道:“死人了!死人了!”。许是老天嫌场面还不够恐怖,要为之助色几分,恰好此时天突然变色,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落,人群惊吓着四散而去。一道闪电打过,正照着少司命摇光狰狞可怖的脸。

      荆国近来街谈巷议最热闹的就是燕使求亲,国君为示郑重特意请大司命占卜的事,结果大司命横死,卦象极为不详,国人议论纷纷,不知此事如何收场。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不过就这情况看起来,荆国的智者大概都受到了此事的牵累,无暇抽身去止这谣言。

      一来荆国史上从未发生过司命在祭祀途中暴死的事,二来在占卜过程中允许国人围观、燕使又在场,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不从严处理,好像显示不出荆国的威严来。祭礼当日晚,卫队队长江中受荆王之命全城戒严,将涉案人员逮捕审讯,致力于查出大司命的占卜结果是否受到人力干扰,和大司命一块儿准备祭礼的少司命摇光自然首当其冲。

      是日夜,屈穰带着包袱找到子起道:“子起,是时候离开荆国了。”指了指手中包袱,沉声道,“这是给你准备的盘缠。”

      子起玩味道:“怎么,你要和我一起走?”

      屈穰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大司命这事,追究起来,我们说不清楚。摇光已经接受审问,供出我们只是迟早的事。荆国近期不安全,还是早走为上。”

      子起强调道:“所以我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屈穰愕然,疑惑道:“怎么可能?我走了,谁善后?”

      子起笑道:“是。咱们一块儿做的事,我逃之夭夭,留你一人承担?”

      屈穰释然劝道:“子起,活下去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子起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走了,你和叔芈保重。”

      屈穰望着子起远去的方向,觉得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无边萧索,心情激荡,一掌拍向手边大树,恨声低语,枯黄的树叶唰唰摇落沾在屈穰的黑发上,不远处有乌鸦扑腾着飞过,留下一串“嘎嘎”声。

      竖日,驿馆内,祭仲忧道:“太子,此事不妙。仲昨日去国相府,竟然被拒之门外,这不符合外交惯例看来有什么变故。加之祭祀的事又出了岔子,此事不妙。要是荆王听到了什么风声,仲恐怕太子前日之言就要一语成谶了。”

      太子伋看着祭仲愁苦神色,心中不忍,俯身作揖道:“祭大夫本是国之长者,因我父子二人在荆国受罪,奔波劳累,担心受怕,实在是伋的过错,兼之伋前日对大夫出言不逊,伋在此赔礼了,还望大夫体谅。”

      祭仲叹息道:“此事与太子何干,大王多内宠,国人尽知。谁又会想到为太子娶妇,大王竟会……”说至此处,祭仲看了看太子伋的脸色,适时止住话头,想了想,安慰道:“太子无过,太子勿忧,且看事态发展吧。”

      太子伋苦笑道:“不以诚求亲,就是伋之过矣。吾观荆王为刚毅勇猛之主,他要是知道我们欺他至深,小至你我性命,大至两国邦交,都很难说。然而父命难违,伋也无法。”

      祭仲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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