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萤火，夏蔓延

　　穿着四中校服的学长站在高一十二班的教室门口，看到夏小曼和任小年上来，冷淡地问：“新生？”
　　夏小曼的脚步顿了一下，紧跟在后面的任小年大概是差点撞到她，用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的头顶上方朗声答道：“是啊，学长好。”
　　那个学长淡淡地向教室里偏了一下头，没再说话，就率先走了进去。
　　任小年推了一下夏小曼，“哎，愣什么神？学长太帅把你煞到了？”
　　夏小曼挑眉瞪了任小年一眼，抖开他依旧搭在她肩头的手，抓紧了自己的环保袋，跟在学长身后进了教室。
　　实话说学长是挺帅的，不过个子居然比任小年还高，估计要有一米九了，这种海拔的男生夏小曼可不感兴趣。
　　呸。不对。她对任何海拔的男生都不感兴趣。现阶段她必须以学业为重，否则怎么对得起爸妈为她付出的一切。而且自从“那件事“后，男生对于她来说，是太过没有安全感的存在。

　　教室里已经有几个先到的同学，零星的散落在各个角落。大概是带他们的学长脸太冷了，彼此并没有交流。
　　讲台旁边的地上放在几个装着校服的箱子，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生正在弯腰翻看，夏小曼心中就是一紧。
　　大概是听到在教室门外任小年对夏小曼的调笑，花衬衫抬头看过来，吹了一声口哨，“总算是有个妹子了。”
　　夏小曼心里彻底凉透了。果然是吊车尾的班，看看，她班里的同学都是一些什么妖魔鬼怪。
　　任小年走上前去搂住花衬衫的肩膀，“兄弟，怎么称呼？”
　　任小年人高马大，花衬衫因为还半弯着腰，被任小年一搂，略失了平衡。他扶了一下旁边的讲台稳住身形，站直了身子，甩掉任小年的胳膊，挺了挺背。
　　他大概觉得在女生面前丢了面子，脸色很是阴沉，双手抓着衬衫的衣襟向上一抖，把滑落的衬衫抖回肩头，歪着头用眼角瞥了一眼任小年，“谁他妈的是你兄弟？”
　　“……”任小年还想说什么，旁边学长的声音冷冷地插进来，“你们找到校服，领了课本就可以走了。”
　　夏小曼忙低头看向装着校服的箱子，还没开始翻看，就听到教室的角落传来一个更冷漠的声音：“女生的校服在这里。”
　　讲台那边是一个和夏小曼一样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夏小曼看了一眼那个花衬衫，心中奇怪。教室里明明就还有另一个女生，为何她进来的时候，他要那么说？
　　夏小曼走过去，对那女生点了一下头，算是感谢。
　　女生坐在放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晃着两条晒得黝黑的小腿，视线从讲台那边的两个男生转向面前的夏小曼。
　　“你叫什么？”
　　“夏小曼。”
　　“陆小曼那个小曼？”
　　夏小曼点点头。她爸年轻时是个文艺青年，徐志摩的铁粉。
　　“我叫邓璐。校服是根据中考前体检的数据做的，已经绣好名字了，直接找你的名字就好。”
　　夏小曼低头，看到自己的一包就摞在最上面。
　　“中考前体检的数据？”讲台另一边的任小年正拿着一条裤子往身上比，“不会穿不下么？我一个暑假能长十几公分。”
　　“裤脚缝进去了一些富余，上衣肩膀和袖子的连接处也有预留一些，如果需要，找人修改一下就好。”邓璐解释道。
　　任小年抬头看过来，“你是生活小百科嘛？怎么什么都知道？”
　　邓璐怔了一下，没有回答任小年。
　　那个花衬衫开口帮她答道：“她妈是裁缝。”
　　邓璐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夏小曼忙说：“能给四中做校服一定很厉害。”
　　邓璐叹了一口气，“可惜做人太实在就是吃亏。别人都恨不得学生的校服很快穿不下，好订大一号。只有她，还多用那么多布。”
　　夏小曼拍了拍手下的校服，“好人会有好报的。”
　　邓璐充满探究意味地打量夏小曼，见她表情诚恳，不似场面上的敷衍，便轻叹着摇了摇头，“这种话，向来都只是自我催眠而已。”

　　教学楼里开着中央空调，但顶楼的制冷效果显然有限。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吱呀呀地努力转着，依旧赶不走下午难耐的暑气。夏小曼只是把一大包校服塞进环保袋，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等她看到后排课桌上那一大叠课本，她感觉连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全是？这么多啊。”
　　邓璐用脚踢了踢旁边课桌下面墩着的一只鼓鼓囊囊的红蓝白编织袋，“四中的学生，不多塞一些书怎么可能成绩那么好。”
　　听到成绩两个字，夏小曼有些心虚，低头翻弄那些课本，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么多东西拿回家。
　　她把书排了排，把好不容易塞进环保袋里的那一包校服拿出来，开始把课本、辅导书、作业本慢慢往里塞。
　　“我开车来的，等一下送你们回去？”那个花衬衫和任小年勾着肩膀晃了过来。
　　夏小曼抬头，刚好看到邓璐不知为何挺了一下背。
　　刚才夏小曼听到花衬衫对任小年说他叫宋洋。两个男生在讲台边互捶了几下，传递了几个夏小曼看不懂的眼神，转身就已经是一副好兄弟的姿态。男人之间的友谊实在是匪夷所思。
　　宋洋：“刚好我车上还有两个位置。任兄，你跟你马子住哪个区？”
　　邓璐默默退到了堆着编织袋的那张课桌坐下，扭过头，看向窗外。
　　夏小曼心中忿忿然很不是滋味，皱眉瞪了任小年一眼，转向宋洋急于撇清关系：“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我不是他……我们只是初中同学。”
　　任小年被瞪了一眼，通体舒畅，嬉皮笑脸地补充道：“即将是高中同学。”
　　宋洋：“我看到你俩……还以为……”
　　夏小曼一脸疑惑，“我俩什么？”
　　宋洋挑眉看了任小年一眼，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喔”了一声，笑着摆了摆手，转了话题：“美女，开个玩笑，任兄什么都没和我说。需要帮忙么？书挺沉的。”
　　“不用，不用。”夏小曼连忙阻止，看了一眼旁边的邓璐，“我自己可以的，就不用麻烦你了。”
　　宋洋顺着夏小曼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邓璐，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管她。她从小每天扛大包早就习惯了。”
　　夏小曼刚要问为什么，任小年抬手就把自己的T恤脱了下来。
　　“这么多书，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打算怎么带回家？”
　　夏小曼愣住的样子让任小年颇为受用，故意的朝她挺了挺胸。男孩结实的肌肉扑面而来，夏小曼忙别过头去，大叫：“任小年，你要干嘛？”
　　“帮你打包啊。”
　　说完，他理所当然的把桌上夏小曼的书本和校服用自己的T恤一裹，抱起来就走。
　　“喂！你干嘛？快还我。”
　　夏小曼急了，上前去抢。任小年一侧身，夏小曼一把抓到了他的手臂。
　　任小年抱着书本的手臂肌肉勃张，入手滚烫坚硬如铁。夏小曼像被电到一样猛得缩回手。
　　任小年趁机大步朝门口走去。宋洋笑着回头看了夏小曼一眼，跟了上去。
　　“任小年！”
　　夏小曼气得跳脚，但东西在任小年手里，不得不抓了环保袋追了出去。

　　宋洋叫自家司机从附近超商买了几个大购物袋，任小年和司机把东西拎到停在车棚对面路边的五人座小休旅车边，都是汗流浃背。
　　两个大男生，一个光着上身，一个披着花衬衫，像两个门神一样。夏小曼在旁边转来转去，始终无法拿回自己的书本和校服。
　　她好想就任性甩手不要那一包东西了，却又舍不得。她好想发飙大喊大叫，却又不想被来往的学生看到她和这样两个家伙纠缠。
　　炙热的空气让人胸闷无比，夏小曼站在车边，看着任小年和司机把几个大包丢进后备箱，叹了一口气，终是放弃。
　　宋洋始终在旁边看热闹，除了偶尔帮任小年拦住夏小曼，什么活都没干，还指挥正在把脚踏车往后备箱放的任小年：“任兄，先放你的，把美女的脚踏车放在最上面，咱们得先送女士回家。”
　　“得令。”任小年不以为意，乐滋滋地干着体力活，光裸的背肌上汗水反射着阳光，每一分起伏都透着饱满的力量感。
　　宋洋凑到夏小曼身边，耳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欺负邓璐？”
　　夏小曼退开一步到合适的距离，坦承道：“是有一点。”
　　宋洋抬头向学校那边瞅了一眼，无奈道：“你信不信，就算我开口说要带她一程，那个家伙也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还会觉得我是在侮辱她。”
　　夏小曼有些讶异，“为什么？”
　　宋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拉开了后排的车门，朝车里歪了一下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美女不会想要站在太阳底下听我讲吧。车里有空调，避避暑气吧。”
　　面对痞气十足的宋洋，夏小曼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书本校服脚踏车现在都在人家车上，也只能低头鑽进了车门。
　　坐进车里，夏小曼顿时明白为什么宋洋大热天还在背心外面套一件衬衫了。空调丝丝的凉气很快带走了高温的烦躁，只留下她的好奇心，“邓璐为什么会觉得你侮辱她？书这么沉，她一个女生拿回家一定很吃力的。”
　　宋洋开口前挑眼看向穿回T恤坐进副驾驶的任小年，压低了声音和夏小曼解释，“我和邓璐是小学同学。她家有很严重的经济困难。你知道，有时候家境贫寒的人多少都会比较敏感一些。那时候学校老师了解到她家的困境，还组织了互助小组，帮他们家进行了慈善募捐。你猜怎么着？她妈妈拿着募捐到的钱跑到学校去和老师大吵了一架，据说回去让邓璐跪了一天一夜。我提出送你们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我那是给她留面子，知道么？美女。”
　　夏小曼沉默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任小年的背影。旧T恤的领口已经起了毛边，因为汗水湿透了衣服，怕会蹭到人家车座上，他一直向前倾着身。
　　任小年的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为什么他却没有拒绝宋洋的好意呢？
　　见夏小曼看着副驾驶发呆，宋洋放开了声音问：“这车上没外人，放心，我不是个大嘴巴，你们也不用藏着掖着的，美女真的不是任兄的女朋友？”
　　夏小曼拼命摇头。
　　“一看就是老师的乖学生。”宋洋双手叠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人生苦短，儿女情长啊。你这么漂亮的妹子，高中不谈场恋爱可就浪费了。”
　　夏小曼一直自认不算美女，顶多清秀。宋洋一口一个美女，语气很是轻佻，让夏小曼想起刚进四中校园遭遇的那一幕，尴尬得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任小年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夏小曼，打岔道：“宋兄可想好参加什么社团了么？”
　　宋洋突然来了兴致，“我听说四中篮球队的经理特漂亮。”
　　这个人，还真是哪句话都逃不开妹子。
　　任小年顺着话头接了下去，把话题引到了各个学校的篮球校队。两个人一来二去，很快就找到了他们都认识的球友，聊起哪些人打球有坏习惯，哪个队主力的绝技无人可挡，一发不可收拾，总算是将聊天内容转上了正途。
　　夏小曼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看着车窗外迅速闪过的那些泛白的水泥牆，柏油路，和道旁花池里打蔫的植物。一切都因为反射着烈日的阳光而有些影影绰绰的，像是暴光过度的电影画面，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就这样，她已经是四中的学生了？多半个暑假，她都在整日惶惶的状态中度过。这一切来得那么不易，又好似过于简单。她第一次意识到，金钱的作用不只是吃喝穿用那么单纯。
　　她摸了摸车门上木质的装饰条，如果她家也像宋洋家这样有钱，她此刻心中的愧疚会不会就少一点？

　　车停在夏小曼家的巷子口，她还在出神。任小年从副驾驶扭过身子，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宋洋下车帮他们开后车厢，见任小年把自己的两大包东西和脚踏车也搬了下来，讶异道：“任兄，不用我送你啦？”
　　任小年随手一指，“我家就在附近，不用麻烦你了。”
　　宋洋瞥了一眼夏小曼，一脸奸笑的对任小年使了一个“我懂”的眼色，拍拍他的肩膀，“任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见吧。”
　　夏小曼见宋洋的车开远了，才转身问任小年：“你为什么和他说你家在附近？”
　　她听曾娆说过，任小年的父母原本在工厂上班，生产线全面自动化之后就下了岗。干了一辈子的伙计，一夜之间被机器所代替，又不懂别的行当，中年危机，很难找到工作，搬出工厂宿舍后就在南焦村边租了村民的房子，打些零碎的小工过活。
　　任小年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我先帮你把东西拎上去吧。”
　　“不用了。”夏小曼可不想和任小年再多待一分钟，四下无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冒出什么整蛊她的灵感，忙压住他的手，“我可以的。”
　　任小年坚持要帮她拿，“我答应过兄弟的，不想食言。”
　　夏小曼不明，“你答应了谁？答应了什么？”
　　任小年抬头看了看夏小曼家的窗口，恨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现在开始编谎话也来不及了，只能实话实说：“那个⋯⋯就是⋯⋯我和黄俊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夏小曼，我保证这三年绝对不会再欺负你了。”
　　听到那个名字，夏小曼胸口一紧，火气不知道打哪里来，一把抢过任小年手里的购物袋，“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也用不着你照顾！”
　　任小年拉了一下购物袋的提手，缓住了夏小曼转身走开的节奏，“我知道那件事是他不对，他让我帮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夏小曼背对着任小年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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