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萤火,夏蔓延

作者:syno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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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酷夏(2)


      “同学,门前不能停车。”
      校工从大门旁边访客接待室的窗口探出头来,指着不远处的街角。
      “车棚在那边,转过去,有几个卖磁带、贴纸和文具的小贩,就在他们后面。”
      夏小曼回过神,对校工点了一下头算是答谢,支在地上的脚用力一踩,自行车重又拐上大路。

      被校工拿来当参照物的,是几个趁学生报道日违章摆摊的小商贩。三轮车停在行人道上,车斗里摆满了盗版磁带,双喇叭的便携音箱里正放着许茹芸的《泪海》。地上铺了一块塑料桌布,堆着私印的贴纸,还有花花绿绿的各种原珠笔、笔记本等文具。
      好在车棚门外的这条小街种了很多道旁树,商贩们躲在树荫下,拿着包装箱的硬纸板或着卡通垫板当扇子扇着风,还不至于被烈日烤成人干儿。
      天气太热,只有三个女学生围在卖卡带的三轮车前,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哪个歌星刚出了什么专辑,夏小曼无心去听。
      卖文具的小贩看到夏小曼过来,马上热情主动地招呼道:“同学,有德国施德楼原子笔要不要?还有最新的Pucca卡通笔袋……”
      夏小曼在许茹芸如哭如泣的歌声里推着车低着头从小贩的摊前走过,连拒绝都没有说一声,全当自己是隐形的。
      还没有正式开学,车棚裡半空着,也没有开灯,从大太阳地里猛得走进来,只觉得眼前各种颜色的漩涡在黑暗的背景前猛烈旋转。夏小曼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摸黑走到角落,锁好了自行车,穿过车棚,第一次走进四中的校园。
      向较于正门的安静空荡端正严肃,校园的这一面就有人气多了。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些穿着四中的校服,而更多的,是像夏小曼一样穿着便服,或是一脸茫然,或是一脸兴奋的少年少女。
      “同学,你是新生么?”
      夏小曼回过头,看到一个手里拿着一支红色小旗子的女生向她走过来。
      女生穿着四中的校服裙,长发披肩,走路的姿态优雅得像是电影裡的慢动作,浑身上下带着夏小曼一直向往的那种自由与洒脱,像一阵清风吹过身边几乎凝固的炙热空气。
      夏小曼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肩头背着的环保袋,感觉裡面沉重无比。
      她知道,自己在嫉妒。

      夏小曼之前上的初中是有发禁的,她总记得初一开学的第二天,所有人被强迫剪短发,很多女生都哭肿了眼睛。她所在的重点班班主任更是出了名的变态,女生连裙子都不可以穿,一年四季的黑色长裤硬生生伴随了她三年。
      可是相对于那个女生的长发与裙摆,让夏小曼感觉更加刺眼的,是她穿着四中校服的姿态:那么的理所当然。
      “同学?”女生在夏小曼眼前晃了晃那个小旗子,很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是新生么?”
      夏小曼点了点头,视线有些尴尬地从女生清秀靓丽的脸上移开。
      女生的校服胸口绣着她的名字:“季雨凡”。
      名字和人一样,美得不像真的。
      “新生的班级名单在操场旁边的布告栏。你先找到自己在哪个班,那边会有学长姐告诉你教室在哪裡,书本和校服在自己的教室裡领喔。”
      夏小曼又点了点头,转身朝女生手裡的旗子指的方向走去。
      “哎,你都不会说一声‘谢谢’啊?没礼貌喔。”季雨凡在艾默背后抱怨着。
      夏小曼回过头,季雨凡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一丝生气,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揶揄的笑意。
      夏小曼又向季雨凡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顺带弯了弯腰,算是答谢。
      “学妹,很紧张嘛?摆张臭脸不好看啦。”
      夏小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想想自己走进四中的缘由,真的笑不出来。
      季雨凡轻拍了一下夏小曼的肩膀,笑咪咪地说:“开心一点,今天可是妳在四中的第一天喔。”
      第一天。从今天开始,还有三年摆在前面。
      车棚那边传来许茹芸隐约的歌声:“日子只能这样淡淡地过,一天一天……”
      没有风,季雨凡的发梢与裙角一动不动。夏小曼的胸口就像这天气一样,憋闷燥热,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嗨,美女。”
      一个流裡流气的声音横插进来。夏小曼和季雨凡同时扭过头去。
      车棚外牆的阴影裡歪靠一个留着分头的高个子男生,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外面还套着一件短袖花衬衫,没有系扣子,敞着怀,胯骨上挂着一条垂坠感十足的西裤,裤腰上挂着一支8110,怎么看都像夏小曼住的巷子外面台球城门口的小混混。
      季雨凡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你是新生么?”
      “你希望我是?还是希望我不是?”
      花衬衫的语气含糊而轻佻。季雨凡沉下了脸。
      “非四中的学生不可以随便进来校园。”
      花衬衫从阴影裡走出来,那双上下打量季雨凡的桃花眼顿时无处遁形。
      夏小曼心头一紧,骨子裡喜欢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苗头蠢蠢欲动,脚步向季雨凡倾斜了半步。
      “美女这意思是说,我不像四中的学生?”
      花衬衫又朝她们走了一步,身高的压力顿时让季雨凡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是她的骄傲与职责所在,又让她不想要退缩。
      季雨凡重又挺起胸膛,质问他:“你怎么证明你是四中的学生?”
      花衬衫不知道从哪裡抽出一个信封,用信封的一头挑起了季雨凡的下巴,脸凑到她面前,用气音问:“那这个可不可以证明?”
      看到那个信封,刚要上前阻止花衬衫如此轻薄行为的夏小曼突然顿住了。
      那是四中录取通知书的信封。
      夏小曼退后了一步,看着季雨凡捏住信封,反手拍开花衬衫拿着信封的手,低头看了一眼信封,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有些得意洋洋的花衬衫。
      花衬衫挑了一下眉头,用眼神示意季雨凡打开信封。
      四中的录取通知书上印着中考准考证的照片。虽然大头照显得呆板许多,但是夏小曼还是一眼认出正是面前的这个痞气十足的傢伙。
      面前两人堪比八点档偶像剧的俗滥剧情渐渐淡出夏小曼的五感,她突然感觉非常的沮丧。
      花衬衫这样的人也能是四中的学生?
      夏小曼心中的小人指着她质问,你的录取通知书也是通过非正常手段拿到的,凭甚么去挑剔别人?
      夏小曼心有不甘暗自辩解,自己毕竟也曾是个好学生,只是一时失误才到今天的地步。面前的这个流氓痞子一样的家伙,怎么会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
      夏小曼捏了捏环保袋裡面的那个信封,原本无比沉重的一封信,顿时失去了她一直以来坚信的分量,变得单薄脆弱,彷彿用手一搓就会灰飞烟灭。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父母的牺牲,是否值得。
      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从她今天走进四中,或着从她昨天收到通知书,或着从那天她和母亲走进电信大厅……
      又或者,从她打电话查询中考成绩那一天就已经是在梦裡了。也许她根本还没参加中考,也许她还没有从“那件事”的打击裡走出来。
      一切都只是阿米替林给她带来的梦境……

      任小年在夏小曼推着车子走进车棚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他朝她摆了摆手,她低头在那裡站了一会儿,就转向了车棚的角落,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不想理他。
      他没有开口喊她。一个暑假没见,夏小曼的样子看起来依旧和走出中考考场的那天一样了无生气。他突然异常怀念曾经的那个一碰就炸,脾气火爆,敏感倔强的女生。
      中考之前夏小曼请了一个月的假,从她请假回来,性子就和之前不同了。
      若说夏小曼之前像是一包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回来后就像是被人换成了一包石头。她不和人讲话,面无表情,每天只是闷头读书。
      任小年还以为是中考将至,她染上了传说中的考前焦虑症。直到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任小年和兄弟们一起打球,才从黄俊嘴裡听说了“那件事”……

      任小年跟在夏小曼身后走出车棚。她似乎心不在焉,依旧没有注意到他。
      阳光照在夏小曼的头发上,反射出各种深浅色泽的黄,像是一团被做事很不认真的工人梳理过的亚麻,又像是在头发外面罩了一层很不服贴的纱网,这裡那裡总有几根脱离了大部队,弯着倔强的弧度。
      任小年的脑海裡再一次闪过那四个字:黄毛丫头。
      任小年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夏小曼,就是因为她这一头黄毛。
      那是初一体检,女生一队在先,男生一队在后。夏小曼个子矮,排在女生队的最后,而任小年是男生队的第一个。
      夏小曼基本上一直在任小年视线范围的下缘晃荡,根本就没入得了他的眼。直到他听见量身高体重的护士抱怨:“你父母是不给你饭吃么?”他才低头看了一眼。
      越过那头黄毛,任小年看到护士在体检表格上写了六个字:“营养严重不良”。
      她拿着体检表往教室外面走。站在任小年后面的黄俊嘀咕了一句:“她怕不是从非洲来的吧?”
      于是,任小年就又多看了她一眼。
      夏小曼听到了黄俊的话,回头瞪过来。黑瘦黑瘦的女孩,可那双眼睛亮得出奇,黑白分明,瞪过来的眼神彷彿带刃的风,嗖一下就从任小年的心头刮了过去。
      后来任小年被这双大眼睛瞪过很多次,几乎每一次都是他自找的。
      初一的那个冬天开始,任小年经常抢夏小曼的围巾,然后高高地绑在树上。夏小曼跳着脚够不到,又不会爬树。任小年还不让班裡其他同学帮夏小曼,非得让夏小曼求他。夏小曼岂是肯在“恶势力”面前低头的人,后来一整个冬天宁可脖子灌风也不再戴围巾。
      但是任小年幼稚低级的小招数数不胜数:偷换夏小曼便当盒裡的便当,在她的铅笔盒裡面放虫子,把她的鞋带绑在椅子腿上,拔她的脚踏车的气门芯……
      他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倾向,就是喜欢这种嗖嗖嗖的感觉,乐此不疲。
      可是中考前夏小曼请假一个月回来之后,她就再也不对他嗖嗖嗖了。每一次他搞甚麽小动作,都只能换来她沉默的抵抗。他想逗她开心,可每次都像没有观众的独脚戏。看着她不愿正眼看他而半垂的脑袋,任小年觉得像是有一只小手掐在心头。

      夏小曼掐了一下自己,梦并没有醒来。
      既然醒不来,这个梦她也只能做下去。
      花衬衫还在骚扰季雨凡。这若是让半年前的夏小曼碰上了,肯定会跳出去和他理论一番。但是今非昔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是爱管闲事的夏小曼。事不关己,夏小曼不想再趟任何浑水,默默退了一步,转身走开。
      布告栏前面人头窜动,一溜大红色的榜单,用黑色的墨水整齐的写着一排一排的名字。墨色虽已全干,却依旧亮晶晶的反射着灼眼的阳光,像是每个名字都在发光一样。
      大概贴榜的老师也觉得考进四中是非常值得荣耀的事,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得好大,夏小曼站在一群人后面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夏小曼之前就读的初中也是新庄市的重点中学,只是这么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任小年一直默默跟在夏小曼身后。看到了她想要挺身而出的蠢蠢欲动,也看到了她沉默颓然的退缩。
      他跟着她走到布告栏。
      阳光刺眼,夏小曼却并没有用手去遮挡,好像恐怕会挡住很重要的东西。任小年顺着夏小曼努力扬起的目光看到布告栏上的红榜,匆匆扫了一眼,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微皱了眉头。
      怪不得她满脸都是吃了屎的表情。
      夏小曼从一班到八班的红榜一张一张看过来,瞪大了眼睛盯着上面黑色的字,强烈的光线让她的眼眶酸疼,似是快要流出泪来,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双手紧紧攥着背在肩头的环保袋,裡面还装着昨天才刚刚拿到的四中的录取通知书,手心裡汗津津的,恐怕自己一撒手,一眨眼,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
      任小年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只大手按在夏小曼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把那团乱麻揉得更不成样子。
      “嗨。”
      夏小曼正死死盯着红榜,内心风起云涌,完全没有防备,吓得原地蹦了老高。
      也不算太高,头顶也就勉强到任小年的锁骨而已。
      夏小曼回过头,看到身后那个穿着一件澹蓝色旧T恤和土黄色短裤的高个子男生,心裡就是一沉。
      在四中的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老同学,居然会是他这个触楣头的傢伙。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夏小曼一直努力维持平静的心头,顿时烦躁无比,横眉瞪向任小年。
      嗖~
      久违了。任小年居然觉得有些感动。看来暑假一个多月,她也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心情大好,任小年嘻皮笑脸地双手一摊,“天气太热就多喝点水,脾气不要这么爆燥,都不可爱了。”
      夏小曼在嘴裡嘀咕了一句什么,任小年没有听清,侧耳倾身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夏小曼一脸嫌弃的把他推开,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哦。”任小年不知死活地抬手在夏小曼头顶比划了一下子,“不能怪我,高度刚刚好,顺手。”
      夏小曼奋斗了三年才终于摆脱了“根号二”的身高,进入到150+的世界。而面前的男生好像放假期间又偷偷在家裡长了个子,现在估计比她高了三十公分还要多。站在他面前,夏小曼的视线正对着他被胸肌撑得紧绷绷的旧棉T恤,布料纤细的经纬纤维分分钟像是要爆开来。
      自从上初中,任小年好像只要便服日就会穿这一件T恤。素淨的澹蓝色,洗了太多次已经开始发白,尺寸也有些小了,紧紧的裹在身上,肌肉形状无处遁形,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年轻男孩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夏小曼眼神闪烁着扭开头,把后牙床咬得喀喀响,“任我行,你找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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