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萤火，夏蔓延

　　下一堂课是化学，任小年从前门进了教室。他已经换下了运动服，头发还有些微湿，带进来的一阵风飘着学校更衣室里公用沐浴乳的味道。
　　任小年的座位在最后面，他一般只走后门，夏小曼以为他又要和谁换座位，正想着要如何应对，任小年却一步踏上了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祝赵老师新婚快乐！”
　　教室里顿时一阵嗡嗡嗡。
　　“造孽”在上研究所的时候做实验出过意外，夏小曼略有耳闻，据说现在是有从政府领残障补贴的。平时倒是看不出来他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半边脸的肌肉比较僵硬，表情有些诡异而已。
　　夏小曼有些好奇，会是怎样的女人愿意嫁给他呢？
　　“造孽”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穿了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脸上的表情应该算是笑容，但因为只有一边的嘴角上扬，显得不是那么幸福，而是有点狡诈。
　　任小年带头鼓掌，教室里马上一片掌声和祝福的声音。“造孽”站在讲台上享受了一会儿，才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让大家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的祝福。虽然我不知道有几个是真心的，有多少是纯粹搀和。你们大部分人早早晚晚都会走到这一步。当然，你们也得有那个狗屎运，让你们碰到一个愿意陪你上刀山跳火海，被围城困死一辈子的人。”
　　“造孽”大手一挥，“你们还小，我就不多说了，免得留下心理阴影。那个，班长，找一个同学，去一趟我的办公室，有喜糖给大家，随便吃。”
　　教室里一片喧哗，任小年从讲台上走下来，用手指敲了敲坐在第一排的夏小曼的桌子，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
　　邓璐推了推夏小曼的椅子，“班长叫你去呢，发什么呆？”
　　夏小曼看了一眼讲台上望向自己的那一双秃鹫般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站起身。身后都是起鬨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为了“造孽”，还是为了他们。
　　夏小曼低下头，默默走出了教室。
　　任小年在教学楼通往办公楼之间的通道那里等着夏小曼。高大的身体靠着牆，头低垂，歪向夏小曼走来的方向。还有些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眉目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夏小曼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刚从秃鹫的目光里逃离，就又被一匹狼给盯上了。
　　“你为什么不叫刘艺？”夏小曼走过去抱怨道：“她比我有力气。”
　　任小年的目光一直追着夏小曼，跟舞台上的探照灯似的，“如果我需要帮手，叫个男生不是更好？”
　　夏小曼一怔，“对啊。那干嘛叫我？”
　　任小年依旧靠着牆没有动，“是你说要和我聊聊的。”
　　夏小曼扭头看了看教学楼那边，又看了看办公楼那边。
　　“在这儿？‘造孽’可等着咱们回去上课呢。”
　　任小年问：“你要说的话很长？”
　　夏小曼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算是很长。”
　　“那就长话短说。”不知为何，任小年的语气难得的有些不耐烦，“直接讲重点。”
　　夏小曼舔了舔嘴唇，“你以后上课能不能不要一直换座位？会给别的同学带来困扰的。”
　　“是给别的同学带来了困扰，还是给你带来了困扰？你不喜欢我坐你旁边？”
　　“那倒也不是。”起码实验课的时候，有任小年在同一组，实验总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只要你不觉的困扰就好。别人，你管他们呢？”
　　“你也不能这么自私吧。”
　　任小年突然抬手，挑起夏小曼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我就是觉得座位离你太远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运动，长高一点多好。”
　　夏小曼怒视任小年又变得不正经的脸，“这半年我有长高……”
　　……三个厘米。
　　“还不够。”任小年比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起码要到这里。”
　　夏小曼愤然，“我长多高管你什么事？”
　　任小年倾身过来，脸停在夏小曼面前，向左右歪了两下头，“那样比较顺。”
　　夏小曼退后一步，红着脸骂：“顺你个头！”
　　任小年看着夏小曼愤然的背影，笑道：“走这边，咱们还没去领喜糖呢。你空手回去，‘造孽’问你，你要怎么回答？”
　　夏小曼又返回来，经过任小年身边也没停，径直朝办公楼走去。
　　任小年低头，用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才离开牆壁，直起了身，缓步跟了上去。

　　“报告。”
　　夏小曼站在敞开们的办公室门口，一眼看到了那个穿着大红色绸缎中式喜服的女人坐在“造孽”的办公桌后面，正和没有课的老师们聊天。
　　让夏小曼意外的是，“造孽”的新娘子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盘了新娘头，戴了金灿灿的发饰，身上的气质却是清淡如兰的，并没有因为隆重而夸张的装扮显得俗气。她更加好奇，这样美丽的女人，是怎么看上拿有残障手册还有些阴郁乖戾的“造孽”的。
　　任小年推了一下愣在门口发呆的夏小曼，率先走了进去：“师母，恭喜恭喜……”

　　“造孽”给班里同学准备了两大袋子的喜糖。夏小曼拎起来一袋试了试，有些勉强。之前夏小曼听任小年说过，“造孽”连印卷子都要高年级的学生帮忙，想来这么两大袋子的糖果，也的确会令他困扰。
　　师母还在问夏小曼要不要帮忙，任小年已经二话不说，一手一袋抓了起来。
　　师母连连赞叹：“这小伙子很有绅士风度嘛。”
　　夏小曼走在这位“绅士”身边，顿感自己有些多余。
　　任小年“负重行军”依旧步履轻松，“怎么会多余？你没听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
　　夏小曼撇嘴，这个傢伙在学习之外就从来没有正经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进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的通道，任小年突然问：“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夏小曼还在回味那个漂亮的师娘，随口答：“怎么也要二十七八岁吧。”
　　“那么晚啊。”任小年很失望，“岂不是还要等很久。”
　　夏小曼掰着手指头算计着，“上大学，然后读研究所，毕业之后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也差不多就这年岁了。”
　　拎着两大袋子喜糖，任小年的肩膀有些下坠，显得有气无力的，“你不是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谈恋爱吧？那可就成老姑娘了。”
　　夏小曼歪着头看任小年，“从来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关注婆婆妈妈们才关注的事情。”
　　任小年不忿，挺起胸膛，辩解道：“婆婆妈妈关注的是下一代的幸福，大男人关注的可是自己的下半生。”
　　又来。夏小曼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两个人已经走进教学楼，正是上课时间，任小年终于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探讨这个距离此刻对于他们还有些远的问题。
　　回到教室，“造孽”正斜坐在讲台上和同学们聊天，完全没有要上课的意思。任小年和夏小曼把喜糖的口袋放在讲台两边，同学们一哄而上，顿时乱成两团。
　　“造孽”拍了拍手，“好啦，糖来啦，我也要撤啦。你们悠着点儿闹，别吵到十一班的。班长，看紧了。”
　　任小年胸脯一挺，“老师您请放心。”
　　“造孽”走后，任小年叫人把前后门和窗子都关严实了。虽然不能完全隔绝教室里的喧闹，起码不至于让他们把教学楼的天井也给掀翻了。
　　宋洋晃过来，嘴里含着糖，讲话口齿不清，“任兄，咱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任小年嘴角微勾，笑得有些为难，目光飘向旁边和刘艺聊天的夏小曼，低声回答道：“我说了不算，那还得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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