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集]目中无人

　　时间流走，昼夜恢复了正常，海边肆虐的潮水也恢复了平静。
　　无剑留下的那团灵魂之火中诞生了新的无剑。
　　昏暗的山洞内，幽幽的光芒似火焰般跳动，有人的轮廓从中渐渐显现。
　　很快，那光芒耗尽，其中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黑发的少女，如同冰雪铸就的美丽容颜还稍显稚嫩，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翼轻振。
　　木剑站在一旁，安静的看完了无剑新生的全过程。
　　待灵魂之光完全熄灭后，那少女没了依凭，自然的向前栽倒下来，漆黑的发在身后轻扬，荡开脆弱而美丽的弧度。
　　木剑下意识的向前伸手接住了她，才避免了她倒地的悲剧。接住她后，他又从一旁扯过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简单的裹在了新生无剑不着寸缕的身上。
　　倒在他怀里的少女抬起脸，似曾经如挂冰雪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依旧是那双稍显冷淡的灰色眼眸，与曾经不同的是，这双眼眸清明如琉璃，清晰的映入了他的身影。
　　新生的无剑太过年少了，她的容颜甚至于还带着几分少女初成的稚嫩，比不得曾经的满面寒霜。木剑觉得，也许正是如此，他才产生了错觉。
　　在她闭着眼时，错觉她恬静美好甚至于乖巧。
　　…………
　　接住无剑后，木剑等了片刻后才斟酌着开口试探着唤了她的名字：
　　“无剑。”
　　安静待在他怀中的少女只是静静的抬脸看着他，尤带几分苍白的唇轻张，发出极为细微的声音：
　　“……无剑？”
　　声音有气无力，透着茫然，与曾经语带寒冰的模样再无半分相同。
　　木剑的身体微僵，他伸手抬起无剑的下颌，低下头去仔细的打量她的脸：
　　这张脸与曾经的她相比，除了稚嫩了几分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的双眼所能看见的距离变得短了，那双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似乎此刻眼中只有他一般。
　　不像……
　　太不像了。
　　新生的无剑没有半分过去的影子。
　　“………累。”
　　许是他观察得太久了，一直被迫仰着头的无剑终于出声喊了一个字，声音轻微而平淡，没有半分冰霜。
　　木剑闻言，松开了抬着她下颌的手，神色沉寂，很难说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无剑新生了，她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应有的境界和实力。
　　她没有了曾经的冰冷傲慢，没有了过去的自负，也没有了过去逞强和光芒……
　　他本该高兴的，然而如今的心情却是有些复杂难言。
　　·
　　新生的无剑一切都退回到了新生儿的状态，她什么都不懂：常识不懂，文字不懂，剑法境界也不懂……
　　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木剑暂时担起了教导她的任务。
　　从穿衣写字到提剑练武，一切都要从基础学起。
　　木剑告诉她，她是无剑，是他幼妹，并向她介绍了五剑之境的五剑基石。自此之后无剑便称他为“四哥”。
　　四哥？
　　真是陌生的称呼。
　　虽然按排行来看，他确实是无剑第四位兄长。然而曾经的无剑从来都不会唤他兄长，她只会冷冰冰的唤他的名字——“木剑”。
　　两厢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木剑都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起来。
　　他记忆里的无剑和眼前这个无剑到底谁才是真实的？
　　…………
　　“四哥，你又出神了。”
　　剑碑前，黑发少女收剑站在他的面前呼唤她，她仰起脸看着他，神色虽然变化不大，眸中映着他的身影，满眼都是他。
　　也许正是因为无剑空白记忆时睁开眼第一个看见人是他，而后来他确实又教导她良多，她对他生出了依赖之情。
　　很明显的感情，并不难看出。
　　“四哥，我刚才练的对吗？”
　　对于无剑的问话，木剑并未答，只是轻笑着拾起一段树枝示意她与他切磋。
　　“试一试吧，尽全力让我看看。”
　　…………
　　她学习剑法的速度十分快，但也仅仅是快而已，她目前的水平与她曾经的水平差距太大了。说一句天差地别也并不为过。
　　在他毫不留手的出招下，她撑不过五招，落败的速度快到无法想象。
　　又一次败于他手下她也不气馁，只是平静的从地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认真的总结起自己现阶段最大的问题，末了总会看向他，向他询问：
　　“四哥，我总结的对吗？”
　　木剑此刻才从有些恍惚难辨的情绪中回转过来，他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平常一贯的微笑：
　　“很正确，无剑你很有天分，继续这样练习就行。”
　　她如今的身量不高，仅到他心口的位置，所以每次与他对话都要仰起脸看他。看着她再一次仰起的脸，木剑不禁抬手，在稍微顿了顿后还是落在了她的发上，同时又加了一句：
　　“继续努力吧。”
　　无剑微愣，她似乎被他的举动惊到了，不过片刻后，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便展开浅浅的笑容：
　　“嗯，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那笑容似悬崖边安静盛开的石竹花一般恬静而美好，还带着几丝暖意。
　　木剑又下意识去回想曾经的无剑……
　　她曾经有笑过吗？
　　似乎没有。
　　·
　　与如今的无剑相处的越来越长了，不知道为何，木剑也越来越容易想起曾经的她，他总是忍不住将她们拿去对比。
　　越是对比越是能发现差别，心里不知名的落差感也就越大。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如今的无剑与曾经的她真的是一个人，一个灵魂吗？
　　如果是，缘何会相差那么多？
　　如今的无剑没有过去的实力也没有过去的记忆，所以她不曾知晓她曾经是怎样一个利于顶端的存在。
　　只是剑法的微小进步便能让她欣喜。对于她对进步的喜悦，木剑内心无波，面上却又装出一副为她欣慰的模样。
　　越是这样，心里那种空洞的感觉就越明显。
　　她不曾知晓她过去所拥有的浩瀚之力，所以才会因眼前这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而欣喜。
　　他们二人之中，知晓她过去模样的只有他而已，所以如今被这种心理落差感缠绕的也只有他。
　　过去的她自负傲慢，从来都是冷冷冰冰的，除了实力和那张脸之外简直无一处优点。
　　所以，为什么还会常常想起她？为什么总会将如今的她与过去对比？
　　…………
　　木剑坐在无剑曾经常待的那个山崖上审视夜空，忽然想起了无剑当初消亡时的场景：
　　她看着他的冰冷灰眸中第一次完整的映着他的身影，眸中似乎有着剧烈的情绪在波动，最后却被强压下。
　　四祭坛被毁，她在烟尘之中踏血走向他，最后唤了一次他的名字，似有未尽之意。她已经消亡了，新生的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所以她当时未尽之意到底是什么？已无人能够知晓了。
　　木剑将手交叠放于头下，就这样躺在了山崖上看着夜空。
　　他如今似乎有些想知道她当时那未尽之意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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