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所有事到了这一步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好像是两个人默默等待了许久，情愫不可捉摸地流淌、充盈，回过神来时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至少对于姒重英来说是这样的。

　　她不善言辞，更遑论诉说情话；那日她情不自禁吻了千雪，在唇齿相交的一瞬间尝到了甜蜜的滋味。一直笼罩在南疆的阴雨似乎都散了，她的心中一片欢喜澄澈，如置身花树之下，抬头只观漫天落央纷纷。

　　千雪眉眼朦胧精致，虽然妖冶，却又优雅万分，并无狎昵之感。姒重英总觉得她长得极美，虽然事实上也是如此，但她太过于注意千雪，以至于会常常遗忘自己。

　　“其实重英君也很漂亮。”

　　“是吗？”姒重英听到这般柔软情话，既羞赧又欢喜，“漂不漂亮我并不知道……但你若喜欢，那就够了。”

　　“我一直很喜欢，无论重英君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千雪抬起手臂，衣衫很快顺着滑落，露出白玉似的一截。

　　“这几日总不见雨停。”

　　“是啊，你这里还燃着炭火和熏香……不过这到底是什么香？以前没见你点过。”

　　“你喜欢吗？”

　　“啊，还好，闻起来很舒服。”

　　“那就是了，南疆常年阴冷潮湿，重英君这几日应该很不舒服，不如坐到屋里来。”

　　应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当姒重英看到她单薄的衣衫和铺好床、点燃熏香袅袅的房间时，不知怎的就红了脸。

　　表白心意那一晚她们就已经同塌而眠，但也只是同塌而眠而已……像是一般的好姐妹，并没有发生什么。

　　纵使姒重英不是什么重欲之人，但看见一心深爱的人对着自己巧笑倩兮，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她乖乖跟着坐了进去，房内只有床铺和干燥的席子；两个人并肩跪坐在床上，就在手边还有檀木的食盒，上面摆了烫好了酒和堆叠起来的松子干果。

　　千雪总是用那样温柔似水的眼神看着她，她会沉溺在这样的眼神之中，像是落入她编织的梦境里；她执起她的手，在手指上落下轻柔的吻，像是一只蝴蝶掠过一样轻。

　　分水之弓在暗沉的房间里发出淡淡的玫瑰色的光，姒重英不知何时躺在床上，千雪长而又长的白发散落在她身上，纷纷扰扰的，如同阶下的花雨。

　　她俯身下来，轻轻拂过姒重英锁骨处那一点白皙的肌肤，然后在她额头的朱砂痣上落下一个万般怜爱的吻。

　　她说重英君，你知道吗？你的后腰有一块红色的痕迹，像花瓣一样。

　　她抬起手，把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姒重英确认了自己的眼光，千雪的骨骼十分瘦削，但却出乎意料地有着丰润的肌体。这是一具绝世的的尤物，在她身染轻粉的那一刻骤然风情万种，如万树桃花骤然盛放，又在下一刻纷纷凋零。

　　……

　　荆烛来访的时候千雪尚不在庭院，此时雨后初霁，姒重英已经穿戴完毕，早早地开始练习弓法了。

　　他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她练得很认真，分水之弓毕竟不是凡物，想要真正掌握需要大量的练习。

　　重英君真是一个认真的人啊……他这样想着，便看见廊下有一扇门被缓缓推开，那个浑身雪白、眼眸如金的女天师便走出来了。

　　她依旧是赤脚，穿着随意，外衫几乎是凌乱地挂在身上。她先是看了一眼姒重英，随即便把视线投向了荆烛。

　　荆烛虽然站得远，但视力极好，很轻易就看见她脸上残存的潮红，不难想象昨晚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他神色有点沉重，连开玩笑的打算都没有了。姒重英练的浑身热汗，匆忙擦了擦脸上的汗，手中的分水之弓便破碎散为流萤，重新汇聚到戒指之中。

　　她这才注意到荆烛和千雪都出现了，看这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模样，顿时脸色一红，抬脚就去找了荆烛：“你今日怎么来了？”

　　荆烛肯定猜到她们俩……姒重英简直不敢再想，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一句打趣的话都没说，反而脸色肃穆，只是道：“你们在一起了？”

　　姒重英还是红着脸，但总觉得他的口气不对味……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于是他的脸色更差了。

　　他简直忍不住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看见姒重英那般羞赧又甜蜜的表情，突然就泄了气，只好趁她不注意狠狠瞪了一眼千雪，气呼呼道：“我改天再来。”说完就拂袖而去了。

　　姒重英愣在原地，一脸茫然惊愕：“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千雪微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没穿鞋的缘故也没有去踩湿地，“大概是心情不佳吧。”

　　“奇怪……荆烛遇到什么事了吗？”

　　“下次他再来便问问吧，重英君，你出了很多汗，进来休息一会儿如何？”

　　“……哦。”

　　姒重英摸了摸鬓角，果然是一手汗呐。

　　如此，两日之后姒重英被姒粤叫走，院子里又只剩下千雪一人。她本来很安静地在卧室摆了棋局跟自己对弈，结果下了几步就听见细微的破空声。

　　木门被人粗暴地拉开，荆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看来一片漆黑。

　　她只是头也不抬，继续捡拾棋子：“找我有事吗？”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她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将指尖的黑棋放了回去。

　　“去另一间屋子谈吧，这里是重英君休息的地方。”

　　“随你。”

　　他说完便候在门口，千雪便起身为他带路，两人转到后院，随手拉开了一间屋子。

　　“那么，你想与我说什么呢？”

　　“你点的香，我认得，”他鲜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像是盯紧了猎物的蛇，“那是妖族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味制成的元一水香……之前虽然觉得你长得不像人，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妖气，便姑且认为你只是天生如此。”

　　话音刚落，长棍不知何时被扭开，以极快的速度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细长的唐刀折射着森冷的寒光，甚至削断了她几缕头发。

　　“可是现在，你身上的味道已经浓到元一水香都掩盖不住了。”

　　“……我还在想，你会沉默多久呢，灭却师先生。”

　　荆烛皱起了眉头：“还不是因为重英君……”

　　“你说的没错，这股味道确实已经无法掩盖，纵然我再费尽心思压制也没用了……毕竟已经一口气压制了四十年。”她说着，手缓缓握住了锋利的刀身，在荆烛惊愕的目光中硬生生把它从脖子上掰下来。那力气之大，他居然敌不过！

　　而且那可是连妖骨都能斩断的刀，她究竟——

　　“只是你不该来的，”她略微低垂眉眼盯着那把艰难移动的刀，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却混杂了平时绝不会有的邪佞妖冶，“如果你不来，兴许我还能和重英君多待几日。”

　　她周身都无风自动起来，荆烛眼睁睁看着那长至脚踝的白发飞扬起来，从顶端开始溢出一圈黑色，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看来，一点点把那雪色掩盖掉了——

　　浓烈强大的妖气从她身上弥漫开来，随着妖气四散，她宛如被人渡上一层纯黑，不复往昔缥缈如仙的姿态，仿佛由仙到魔渡化了！

　　金色瞳孔轮转，浮现离原九凤一族特有的妖纹；长刀随着她的蜕变开始激烈颤抖起来，最后竟然“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缝！

　　荆烛连忙想抽出武器，千雪也只是轻轻一放，他便有些狼狈地踉跄后退，随即毫不犹豫地朝她一刀劈来！

　　“锵——！”

　　他的刀居然在距离对方一寸远的头顶停住了！荆烛定睛一看，她溢出的妖气居然凝成了实体，硬生生挡下他的斩妖刀！

　　“很诧异啊……我似乎比你想象中要强上许多，荆烛。”

　　随即一声巨响，荆烛被狠狠击飞，砸着门一起飞到了庭院之中。

　　他蜷缩在地上，努力想站起来，却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对方根本不给他释放妖力的机会！

　　千雪走出门外，一头青丝如瀑，红唇若血……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也是极美，不过美如罂粟，招招致命。

　　“这……不可能……哈啊……”荆烛狼狈跪在地上，斩妖刀支撑着他不至于倒下去，“你为什么会这么强……你……你应该连半妖都算不上——”

　　“是啊，本来是应该连半妖都算不上的，只可惜妖帝复苏之后，似乎送给我一份大礼呢。”

　　她抬起手，看着缭绕其上、浓烈到具象化的妖气，露出让人胆寒的笑意。

　　“妖帝？”荆烛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仪式、仪式不是失败了吗？！”

　　他看着对方笑而不语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寒。

　　是了，她从来就没有说过“仪式失败”这样的话啊！

　　“这不可能……如果、如果是这样，那妖帝究竟在——”他突然闭了口，像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个小鬼……？”

　　“反应倒是挺快的，重英君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好事，所以我就不杀你了。”

　　她笑着，随即抬起手，所有妖气都围绕其中飞速旋转，很快就形成一个模糊的孩童身影；片刻之后，妖气散去，面无表情的小男孩出现在原地，被她牵起一只手。

　　她弯下腰，很温柔地说：“走吧，明玉。”

　　“你——！”荆烛看见皇明玉点头之后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因为重伤而扑倒在地；他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不能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天师千雪——”

　　“从今往后便无‘天师千雪’此人，唯剩离原千雪。”

　　“离原千雪！！！你不能带走他！你这是在背叛人类！你、你——她会恨你的！离原千雪！！！重英君会恨你的！！！”

　　“那就让她恨我吧。”

　　当她和皇明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的时候，荆烛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

　　“恨我至死也无妨。”

　　荆烛伸长了手，还想做些什么，随即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