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千雪还是来到了绘无衣的房间。

　　天机宫是整个瀚京最高的建筑，其占地、用料和工艺皆是漓国最高，待遇绝不比皇宫要差。宫殿布局对应八宫六十四卦，乾宫为主宫，绘无衣就住在乾宫的最上层。

　　这样看来，总天师平时不爱出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谁天天在那么高的宫殿内爬上爬下都不会很开心。

　　千雪刚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一声巨响，随即一阵仓惶呼喊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通报，就见一群天师和侍女鱼贯而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仓促逃离。

　　这下好了，门开了，人也都走光了，她还通报什么？

　　千雪倒是淡定地走了进去，略略扫了一眼，果然是一片狼藉；她刚刚转过身拉住门就被迎面扔了一个不明物体，好在她眼疾手快，“啪”一声及时截下。

　　她将那东西拿在手心仔细一看——居然是个密封的食盒！

　　这时，那被搅的天翻地覆珍宝绫罗满地的房间伸出传来一个青年温和的声音：“千雪，吃糖。”

　　千雪看了看那食盒，慢慢将它旋转打开，果然里面都装了五颜六色、宛如琉璃琥珀一样漂亮的硬糖。她拈起一块淡紫色的糖果，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

　　一时之间房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千雪咀嚼糖果的声音；她吃的慢，绘无衣也不催，只是耐心等着。等千雪吃完之后，他又问：“好吃吗？”

　　“不错。”甜度恰到好处，果香浓郁，口感极佳。

　　“下次还想吃什么？”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没有半分异样。

　　“翠玉豆糕。”

　　“就这个吗？”

　　“嗯。”

　　“好吧，”绘无衣的声音轻快起来，“下次让厨娘给你做，记得在家别吃太多。”

　　“不必了，再来几个厨娘也要被你吓死。”千雪把食盒放到桌上，她这话一出绘无衣就沉默了。她倒也不怕，只是迈着步子走向了房间深处，所见都是满地狼藉。

　　走到内室，看见一个青年的身影浮现在纱帘之后，千雪一把撩开那些柔软的纱，果不其然看见衣衫不整、长发散乱的绘无衣赤脚坐在榻上。

　　如果姒重英“有幸”看见这一幕，大概就明白为什么千雪在家也是一副懒散随性的打扮。

　　绘无衣生的好看，千年的磨砺让他更加出尘飘逸，与人世格格不入。他一头散乱白发，眉若远山，眼眸狭长，鼻子高挺，五官深邃，嘴唇很薄，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连眉毛和睫毛都是一片雪白，唯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还有几分生气。

　　若说国祀上那副庄重打扮让他显得超凡脱俗，现在这副凌乱模样就让他近妖。

　　什么东西过了头都会让人不舒服，美貌亦如是。

　　千雪看着他眉心那颗红的滴血的朱砂痣突然道：“最近的妖族大概转性了，七星相连之日将近，不来杀你，反而去杀别人。”

　　“也许是他们终于明白杀不了我，放弃了吧。”绘无衣用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睛望着她。

　　“真是这样就好了呢，省了不少功夫。可他们还是锲而不舍地来袭击瀚京，目标却不是天机宫。”

　　绘无衣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去管这件事？瀚京死的人越多，我以为你就越高兴。”

　　“这就是你拒绝出面的原因？”千雪觉得有些好笑，偏偏笑不出来。

　　“啊，”绘无衣低下头，捏住自己的头发搓了搓，“只是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让你开心的话，也无不可。”

　　“说的没错，你应该找一些无关紧要的皇室成员杀给我看，我会开心很久的。”

　　绘无衣站起身来注视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只有这个不可以。”

　　千雪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嗤笑道：“真是够尽忠职守的。”简直像条走狗。

　　“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五日之内，妖族必定还会袭击瀚京。”

　　“交给底下的人就好了。”

　　“哦？你那么想害死无垢之人吗？”

　　此话一出，绘无衣笑容便烟消云散了。他和千雪四目相对，双方眼神都如深海之冰，剜心刮骨。

　　而奋战直至晕厥的姒重英被同僚送回了大将军府，姒卿一看二姐是被人抬回来的，当即心内一紧，还好别的羽林军人告诉他姒重英只是太累睡过去才让他放下心来。

　　同行的天师庄安道：“右郎将为解此次瀚京之危不遗余力、战至脱力；这般赤子之心令我等深为感动，不日必会呈报陛下，以表彰右郎将为瀚京百姓奋不顾身的功绩。”

　　姒卿也郑重回礼：“多谢天师。”

　　客套话说完了，庄安就领着剩下的羽林军回去复命；姒卿也招呼下人连忙把姒重英抬去洗刷检查，平时冷冷清清的大将军府一时间人仰马翻。

　　文彦凑上来嘀咕着：“二小姐也真是的，没必要亲自上吧？咱们家又不缺功绩声望的，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

　　姒卿却打断了他：“我姒家乃是峥女族古八大家，和世俗人家不同，族内女子都要挑大梁的。长姐心怀家国，成了大将军，二姐又怎会甘愿安逸度日？要我说，二姐这回做的很对，就算是大将军回来了也会夸她。”

　　文彦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道：“可这样还是很奇怪啊……周围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那些闺秀哪个不是在家好好养着？二小姐却要混在男人堆里当什么羽林军……”

　　姒卿听见他的嘀咕，也不生气，只是叹息连连，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着他，抬脚就往厨房走。

　　“诶！少爷！您干嘛去！”

　　“去给二姐煎药！”

　　“少爷你等等我！”

　　被侍女洗干净安置在床的姒重英依旧睡得很沉，她受了不少皮外伤，但都不严重，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游尸伏诛后苏子乾就撤了赤火巽风阵，瀚京总算能平静下来了。天机宫众人也配合羽林军开始收拾残局，至于千雪，那日和总天师一番“友好”地促膝长谈后就回到了天衍处，继续过起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闲生活。

　　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了。

　　两日之后，睡的头昏脑涨的姒重英终于被弟弟准许可以起来活动了。她欢天喜地地穿好铠甲、缠好护手，想了想还没有背她心爱的弓箭，就这么赤手空拳去了天衍处。

　　这是她第三次来千雪家，那人家门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凄清，一扇古朴的大门，檐上的青瓦都生了杂草。青石板踏上去潮乎乎的，青苔遍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四周灌木丛生，枝叶繁茂，倒也颇得意趣。

　　她敲响了千雪家的大门，这一次木狮子头没有开口，是紫姑直接给她开了门。

　　门突然打开，姒重英敲门的手在看见紫姑的那一瞬间闪电般收了回去，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打、打扰了……”

　　姒重英身长八尺，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故而紫姑在她跟前矮了不止一头，分外娇小。

　　紫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回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来：“我家小姐恭候多少，右郎将请进。”

　　姒重英这才讪讪闭了嘴，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千雪的庭院。

　　上次来的时候满心都是游尸之祸，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这回她心情畅快，便仔仔细细打量起了千雪的家——她没有进去里面，不过看这建筑布局，怎么也得是个三进院吧。

　　“千雪天师家里……只有你们两人吗？”

　　紫姑闻言回到：“是，小姐喜静，也不喜欢生人近身。”

　　她这样一说姒重英就有些难过了，她想，自己也是生人，之前和千雪合作的时候怕是在不知不觉中带给她诸多麻烦了吧？

　　紫姑大概看出她在想什么，宽慰道：“右郎将不要多想，您对于小姐来说应该是特殊的。”

　　“我有什么好特殊的，我……”

　　“右郎将光临寒舍，千雪有失远迎。”

　　姒重英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千雪从后院小步跑了出来，一如既往的披头散发还赤着脚不穿鞋。

　　她微笑着走到离姒重英最近的廊上：“快进来坐，有人给我送了吃的，正巧请右郎将尝尝。”

　　姒重英突然被这般热情招呼，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千雪似乎很迫不及待，喊完人就奔向了内宅，紫姑哈哈笑道：“小姐等不及了，麻烦右郎将脱鞋一起进去吧。”

　　“好，那个，多谢款待。”姒重英连忙把鞋脱了，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脚臭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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