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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日之后,姒重英准时赴约。
她今日全副武装,一身铠甲,背后的箭都磨砺淬毒,连弓也换了一把新的。
千雪走出门就看见她在外候着,又略略扫了一眼她密不透风的装束:“还是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加干练。”
姒重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别取笑某。”
“没有在取笑你,吾句句真心呢,”她今日也好好梳了头发,戴上了一顶雪白幂篱,薄纱长至遮蔽全身,让人看不清形貌,遮掩了那头让人注目的白发,“毕竟在漓国女子中,只有右郎将敢那样打扮。”
姒重英摸了摸鼻子,千雪的打趣也不是没道理,毕竟漓国只有峥女族才是母系氏族,而峥女族古八大家之中又仅剩姒家还在朝中,她们一门两女,平时都像男人一般征战疆场、护卫皇宫,甚至使用男性自称;得亏身份特殊才没有引来非议。
饶是如此,朝中不满姒家姐妹的老学究也很多,只是不敢当面说。不当面挑衅,私底下怎么编排的,姒重英也就随他们去了。
虽说肉眼看,昌野原的那座大雪山似乎就在不远处,可真要赶去很要花费时间。山路崎岖逼仄,平时来往的人又少,所以姒重英思前想后,还是牵了两匹青骢马过来。
“天师会骑马吗?”
千雪微微一笑,夺过姒重英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那马儿头一次载她,有些惊慌,嘶叫两声后不住后退。正当旁边的姒重英准备牵住它的时候,千雪便伸手从它头顶细细抚摸,然后揉了揉它油光水滑的脖子,嘴里念叨着“好孩子,乖些”。
神奇的是,她念了两句,那匹青骢马就老老实实停下脚步不动了,身后的马尾也左右甩动,还试图用头去蹭千雪的手。
姒重英看的一愣一愣的,心道连马都会看脸了吗?
不过既然对方会骑马,她也少了麻烦,两个人一前一后赶往大雪山。
昌野原位于瀚京西北方,整块地势由西到东呈阶梯状下降,瀚京便是建在最后一阶的平原上。
而川式川河的源头正是昌野原最高的苏阳雪山。
“步行从瀚京到苏阳雪山约莫要半天多,骑马会大大缩短时间,两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到了。”
“哦……”千雪闻言撩开幂篱,那双奇异妖冶的金瞳望着远处高耸如云的雪山,“不怕右郎将笑话,吾二十年未出过皇城呢。”
二十年……姒重英听到这个敏感的数字,浑身一颤,下意识开口问道:“天师、天师二十岁了吗?”
“是啊,”千雪在前面,声音倒是漫不经心,“右郎将呢?”
“……虚岁三十了。”
“尚且年轻。”千雪笑到。
“这是没错,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感觉怪怪的,你明明比我小那么多。”
“阅历不一定比右郎将少啊。”
“又在说些奇怪的话了,”姒重英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刚刚还说自己二十年未踏出皇城,哪来什么阅历。”
千雪闻言,只是低头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之后都没有什么说笑的心思,千雪喜静,姒重英也是个很耐得寂寞的人,所以也不觉得变扭。她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多看前面那个白衣人一眼,看她娉婷袅娜,看她风姿绰约,行至人烟稀少的地带的时候幂篱就被摘下来了,露出那飞瀑一般漂亮的白发,与积雪融为一体,在阳光底下闪耀着柔软夺目的光泽。
可姒重英却觉得遗憾,她这样是很美,却过于妖冶,不像个人了。
还是二十年前那位更加像人类一些。
这样胡思乱想着,两匹青骢马踏过峡谷间的小道,两个时辰过去了,苏阳雪山已经近在眼前。
“去源头看看吧。”千雪道。
姒重英没有意见,在对付这些妖魔上没有人比天师众更有发言权。马儿温驯,踩着厚厚的积雪往里走;雪山之中寒风刺骨,人和马身上都笼罩许多细碎的雪花。千雪突然弯下腰来拂去青骢马眼睫上的白雪,脚一蹬下来了。
身后的姒重英问到:“怎么了?”
“再往里走就不是它们能过的地方了,”千雪轻轻抚摸着马身,马儿就偏过头来舔了舔她的手心。她看着马的眼睫,头一次流露出怜惜的神色,低声道“辛苦你们了,回去吧。”
姒重英一怔,也跟着下了马,她也默许了千雪的话。
于是两匹青骢马哼哧了几声,甩了甩脑袋,一步一步走向来时的路。
千雪望了一会儿它们的背影,对身旁的姒重英柔声道:“走吧,我们快到了。”
“嗯。”姒重英点头,然后取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她。千雪笑着婉拒了:“多谢右郎将的美意,吾不冷。”
她推拒的时候手心贴住了姒重英的手指——滚烫炙热的温度着实让姒重英吃了一惊;再抬头,见她言笑晏晏、金眸流光溢彩、身姿挺拔如常,果然一点都没有被冷到的征兆。
“你的手……这么烫啊。”
“火烤多了,自然不怕冷了。”千雪抿着花瓣一样的嘴唇,垂眸笑到。
“又在开玩笑……”姒重英无奈地摇摇头,实在难以应付她的“幽默”,只好老老实实带着她一同走向川式川河的源头。路上每过一段距离,千雪就会停下来在裸露的岩石上放一枚铜钱。
起初姒重英还有些在意,后来想到许多猎人也会在深山里做标记以防迷路,便认为这是天师做标记的一种手段,没多关注了。
两人徒步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姒重英以前也很少来苏阳雪山,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川式川河的源头是什么模样——巨大的雪山下面一片开阔的地带全是分流;这些分流看起来很平静,水也很浅,真难以想象之后会汇聚成壮阔的川式川河。
不过……“那是什么?!”
姒重英一惊——在那些分流上方有无数巨大的像是蚕茧一样的东西,那些卵散落在雪山脚下,若不是凑近了恐怕还以为是积雪!
千绣眼睛微微眯起:“游尸的卵。”
“那东西……是卵生的?”姒重英有些风中凌乱。
“又不是尸体,还真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成?”千雪摇头,“人类的尸体要是能变成这副模样,天下早就大乱了。这些东西一生要结好几次茧,每一次都会更强大,到最后变成飞天夜叉和不化骨,地行罗刹,游于四天,所行无碍,就更难缠啦。”
她说这话时口气轻快,但内容却让姒重英揪紧了心。姒重英脸色一凛,拔出身后的箭架上弓朝那些游尸卵走去。千雪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在原地笑道:“右郎将真是心急,就不怕里面钻出什么东西袭击你吗?”
“我要赶在它们作乱京都之前消灭它们。”姒重英头也不回地说着。
千雪眼睛一眯:“那就得快些,天一黑就全部孵化出来了,到时候右郎将还不够它们塞牙。”
“你不帮忙吗?”
“如您所见,吾只是个弱女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弓都拉不动呢。”
“也是。”
出乎意料的是姒重英并没有对她冷嘲热讽或者生气,不是因为惧怕她总天师之徒的身份,只是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自己要孤军奋战的命运,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千雪见她毫不畏惧地拉开弓箭狠狠射向那些巨大的白色尸卵;卵壳坚硬,却硬生生被她蛮力劈开,随即卵壳崩裂,发出“咔咔”的声响,一股股腥臭的淡绿色液体喷涌而出,一具游尸顺着那些粘稠的汁液流了出来。
看那模样应该还在沉睡,故而出壳的一瞬间就开始痉挛,试图站起身攻击不远处的姒重英,然后被姒重英果断的一箭爆头!
她站在高地,脚下很稳,也几乎不动,只是快速地拉弓搭箭,不遗余力地射穿那些尸卵;她后来觉得一只只消灭太慢,索性一次架上几只箭,同时射穿两三个卵!
那些被迫破壳的游尸在日光底下极其痛苦地嚎叫起来,愤怒地爬起,跌跌撞撞却又凶猛无比地朝姒重英扑来!
姒重英无比冷静,只是不断地重复射箭的动作;游尸越来越多,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还不能减轻,不然一击不成就是浪费箭!
到后面她几乎是被包围起来,远处的千雪冷眼看着最惊险的一次那游尸已经扑向了姒重英,然后被姒重英躲开一脚踩到脸上,毒箭抵着它狰狞腥臭的口器狠狠贯穿了它的头颅!
“漂亮的箭法。”千雪轻声叹到,随即瞥了一眼天边泛红的晚霞。
姒重英还在前方固执地浴血奋战,千雪甚至可以想象她溅在身上的尸血有多么腥臭难闻。她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仿佛处在不同的时空,一个人性命堪危,另一个人袖手旁观。
天色渐渐暗了,夜色若临,游尸尽出。饶是姒重英拼命杀敌,这岸上也起码还有数百尸卵。到时候齐齐扑杀,千雪说的没错,姒重英还不够它们塞牙。
漓国瀚京,若是到了夜晚,最夺目的便是终年长明不熄的天机宫了。
“大奉常。”
一位天师从天机宫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块笏板,上面密密麻麻刻了字。
被唤作“大奉常”的天师一头黑发,眉目凛然如雪,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斜眉入鬓,一身白衣。左右两襟用金线绣了咒文,白玉带上绘了嘲风图案,头发束的一丝不苟,用专门的玉扣绑好,中间插了一根飞雪狭灵簪。
“千雪人在何处?”他开口,声音如同苏阳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
“回大奉常,千雪阁下此刻就在苏阳雪山山脚,同行的还有羽林军右郎将姒重英。”
“姒家二小姐,”苏子乾蹙眉回想了一下,“跟她姐姐比可差远了。”
“大奉常,我们已经接到了千雪阁下的信号,赤火巽风阵已然完成,随时可以启动。”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苏子乾轻声念着,然后抬头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苏阳雪山,露出一抹冷笑,“区区游尸,还妄想挑战天机宫?”
夜色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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