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当荆烛听到李阳月的话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在逗我吧？”
　　李阳月站在他面前，那是个十分高挑干练的女子，身形并不孱弱，充满了力道的美感，手臂上还能看见纤长的肌肉。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的围巾，掩住了她的口鼻，只露出一双鹰一般锐利又沉静的眼睛。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她很认真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这还不叫开玩笑？！”荆烛差点爆粗，“整整一个北漠国的堕妖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一个人来有什么用？！这一届的灭却师不行啊！怎么到关键时刻都撑不住场子！”
　　李阳月耐心地等他发完火，这才解释说：“不是其他人不想帮你，是尊主不准大家插手。”
　　说到尊主，荆烛明显卡了壳，想说什么，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颓了下去：“怎么想的啊……要是漓国国破了，我们不就是亡国奴了么……”
　　“前辈。”
　　“什么？”
　　“你是真的单纯想帮助漓国吗？”
　　“……呃……”
　　“这才是尊主不答应的理由，他说他不会为了满足你一己私心把其他灭却师卷入战火。前辈，这不公平。”
　　“我是为了找师哥！可帮助漓国军也是真的啊！”荆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成功把它揉成一团鸡窝，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抬头看向李阳月，“其他人都不来，那你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问到了关键处，李阳月先是一愣，随即别开眼，沉默片刻道：“和前辈你一样，我也是……也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找到这里来了……你要找的人参军了吗？”
　　“不是，”李阳月有些紧张，她一紧张就容易吐字不清，“是、是一个北漠人……”
　　“哦，”荆烛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惊悚地看着她，“什么？！北漠人？你……你怎么跟北漠人扯上关系的？难不成下山游历的一年里你去了北漠？”
　　“我没有！”李阳月脸涨得通红，又很苦恼的模样，“是……是她跑来漓国的……被别人卖了过来，我、我就顺手把她买下来了……”
　　荆烛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感慨道：“两年不见，小阳月都学会买人了……”
　　“你、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了！”李阳月慌张地挥着手，示意他闭嘴，“我买的是个女人！”
　　“嘿嘿，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说你买了男人吗？再说了，买男人也没什么嘛，你可是峥女族人啊，又正是萌动春心的年纪，有点需求很正常——”
　　“够、够了！”李阳月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总之，我会一起帮忙的！”
　　“哎，好吧，蚊子再小也是肉……对了，你现在排名多少？”
　　说到这个，李阳月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些：“现在排名……第三。”
　　“第三？”荆烛皱了皱眉，“那罗向荣呢？我记得之前他才是第三啊？”
　　“他死了。”
　　“什……”
　　“在任务中发现斩杀的堕妖是以前的好友，一时无法接受，陷入绝望，妖血反噬，然后被同伴斩下了首级。”
　　荆烛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了；这样的例子在灭却师中间很常见，要么死于转换，要么死于战斗，要么死于同伴之手，总之没见过有谁善终。千年以来，也就只有几个灭却师活到了百岁以上。
　　可那又如何呢，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所以尊主才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寻找燕苍行，在很多同僚看来燕苍行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堕妖……只有他还相信师哥活的好好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死了也好，按照师哥的性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堕妖吧。
　　所以这个可能性荆烛连想都不敢想。
　　“好吧，不说这个了，你打算怎么找那个人？她叫什么？”
　　“卫媛子，”说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李阳月的表情放松了许多，但很快她又皱起眉头，“我当初买下她的时候她说她家人因为得罪了北漠权贵，所以落得四散逃亡……她独自逃到漓国，却又被人趁机掳去买卖。只是她家中似乎还有人幸存，所以前些时日她才提出要回家一趟。那个时候我还在执行任务，脱不开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这样啊，”荆烛摸了摸下巴，“她是哪里人？”
　　“北漠边境，游锋城人士。”

　　而此刻游锋城地牢之中，无数人类被关在隔离间内，行道里全是堕妖来回巡逻。
　　地牢内充满了压抑绝望的□□、哭泣和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就像是烈日下河鲜市场，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
　　时不时会有堕妖强行拉走几个人类，被拉走的人一路挣扎拖行，发出绝望的叫喊和求救声，然后像牲畜一样被脱离大牢，渐渐没了声响。
　　卫媛子知道，那些被拖走的人都死了……都成了堕妖军的口中餐。
　　而这个地牢，就是这群堕妖的圈养场；他们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猪狗，一群能行走的食物而已。
　　眼睁睁看着五六个人类被拉走，许多人的精神更为崩溃，卫媛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星蜷缩在自己脚边颤抖着，少年苍白瘦削的身体上满布尘土污泥，憔悴的脸庞上只有一双眼睛大的惊人，露出极度恐惧和疯狂的空茫来。
　　“小星……”卫媛子蹲下身来，试图触碰他的肩膀，“别害怕……”
　　“呜呜……”他哑着声音哭起来，双手紧紧锁在腿间，惊恐地看着卫媛子，“姐姐……我们是不是也要马上被吃了……呜呜……我不想被生吃……为什么啊……我也是北漠国的臣民，为什么我要给那群怪物吃掉？！”
　　卫媛子伸出去的手一滞，漆黑的圆眼睛下面是青黑的眼袋；但她在这群崩溃的人类中间已经算很好了，至少她还很清醒也很镇定：“小星，很多人的性命是不值钱的。”
　　小星仍是一动不动盯着她，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浑浊的眼睛里落下。
　　“你看，这里有很多人……有漓国人，有战场上拖回来的尸体，也有北漠人……对于王来说，我们只不过是比奴隶好一点点而已。在那些权贵眼中，无事的时候我们姑且算人，有事的时候只不过是牲口而已，还是很廉价的那一种。”
　　说着，她抹了抹他的泪水：“所以不要哭了，你哭的越厉害他们就越觉得可笑……说起来我也有个弟弟，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可惜他已经死了。”
　　这是卫媛子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人，小星哽咽着，渐渐止住了哭声，断断续续地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卫媛子沉默了一会儿，涩然开口：“他被人扒光了上衣，用□□刺穿了肚皮后挑起来挂着，下面生了一团火，然后就被烤死了……我还记得那股烤肉的味道。”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很麻木，倒是小星听了瞪大了眼睛，脸色一青，胃中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不、不要说了，姐姐，我、我有些……”
　　“好，不说了，”卫媛子叹息一声，“站起来吧，你再蹲下去就脚就要麻了。”
　　小星打了一个哭嗝，乖乖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顿时感觉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还好有卫媛子帮他稳住身形。
　　意识回笼之后，他靠在卫媛子身上，像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姐、姐姐……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来救我的。”
　　“谁、谁会来呀？这样的地方……”小星明显不相信她的话，觉得她是在自我安慰。
　　而卫媛子只是对他笑了笑，她身材纤细矮小，脸颊瘦削，但眼睛很大，笑起来嘴边还有浅浅的梨涡，清纯可人。
　　“她会来的，一定会……因为……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
　　说着，她不自觉看向牢外，露出一种少女怀春般羞涩又期待的甜蜜笑容，仿佛在这肮脏恐怖的人间地狱里面见到了什么无比美好的东西。
　　“……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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