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盘旋曲折的山间峡谷道上，无数火把在夜晚明明灭灭地摇晃；此去闻天关的漓国援军在大将军姒粤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行走。整支队伍行军速度极快，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已经从瀚京走到了沧浪崖，只要再过两天就可以抵达前线。
　　姒粤骑马走在军队最前端，漆黑一片的士兵却在三分之一处被拦腰截断——天机宫将近七成天师、共计两千四百六十八人也参与到了此次前线作战。只是他们不着兵甲，还是穿着天机宫统一的蓝白色天师服，在隐蔽的军队中显得分外张扬扎眼。
　　对此，随军的将士都颇有微词，但大将军那边却没怎么在意，毕竟北漠王还没厉害到可以来漓国境内打埋伏。
　　于是龙骁将军和靖临将军也都只好闭了嘴，尽量不去看后面那群招摇高傲的天师众，眼不见心不烦。
　　姒重英由于本是正五品上的羽林军右郎将，再加上是姒粤亲妹，所以被随手扣了个怀化郎将的军职，随行在天师众之后，和昭武校尉一起保护他们的安全。
　　她一路上一声不吭地走着，倒是比许多人都来的坚韧，连体魄也出乎意料的强健。虽然大将军是女子，但她是自己有本事驯服三军。姒重英刚刚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不起她，觉得只是托着大将军的关系来走个过场的官二代。
　　可是连日行军，她的表现倒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前暗地里说闲话的官兵也少了很多。
　　昭武校尉宁云就是其中一个，刚开始很看不起姒重英，觉得她只是个娇弱女子，不能和大将军相提并论。结果刚上沧浪崖那会儿他马儿发狂，险些连人带马坠下崖去，还是姒重英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性命。于是感激惭愧之下一来二去，两个人居然还成为了朋友。
　　“诶，你说，行军打仗多严肃的事儿啊，为什么那群天师非得穿成这样？”宁云骑马和姒重英并走，执起马鞭指着前面雪白一片的车马队，“居然还有坐马车的……大将军还没这个待遇呢。”
　　姒重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那辆马车上绘了白色栀子的标记，眼睛一抽，心道宁云真是指的好，一来就指到千雪的那辆车。
　　“那车上画的是啥玩意儿啊？白色的小花花？”怎么那么不吉利呢。
　　“是纯白栀子。”
　　“好吧，花就花吧，挑个红色的多喜庆啊，要不挑个粉紫色，牡丹就不错，看着大气。”
　　“……你不知道纯白栀子是谁的标记吗？”
　　“嗯？”宁云疑惑地转过头来，“谁的？”
　　“总天师，绘无衣。”
　　“……”宁云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总、总天师大人？可我记得他没来啊！那车的坐的是谁啊？！”
　　“啊？他唯一的徒弟啊。”
　　“……乖乖！真的是他徒弟？他怎么舍得自己徒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姒重英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前方一阵清铃响；她回过头去，看见千雪撩开车门探出身子四处张望，最后看到了自己，展颜一笑，可谓倾国之色。
　　姒重英心中一热，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对她点了点头，最后绷不住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千雪见她这副模样抿嘴笑得更加温柔，随即便放了帘子进去了。
　　宁云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他先是被千雪那笑容狠狠惊艳了一把，然后看着自己旁边那人和她眉来眼去，有一股说不出的眼睛疼的感觉。
　　姒重英还沉浸在千雪刚刚的笑容里面，突然就被宁云戳了一拐子：“喂喂，你跟她认识？长得真好看……她叫什么名字？”
　　姒重英抿了抿嘴，笑道：“千雪。”
　　“千雪……”宁云坐直了之后拿马鞭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好听，真好听！”
　　姒重英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好笑，打趣道：“你刚刚不是还在说她坐马车不像话么？”
　　“嘿嘿，”宁云不好意思地辩解道，“我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嘛，那么漂亮的人……啊不是，是总天师唯一的徒弟，当然可以坐马车了！”
　　姒重英摇了摇头，现在果然是看脸的时代。
　　宁云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心里不平衡，连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其实你也长得很好看！真的！”
　　“……啊？”
　　“虽然你跟大将军长得很像，但是没有大将军那么有威慑力，所以看起来温柔好多……你们都长得好看，呵呵。”
　　“你、你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你夸奖千雪而心里不平衡么？”
　　“咳咳……”宁云不说话了。
　　姒重英好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对千雪马车露出无比神往表情的士兵，心想这群军人常年在外打仗不见温香软玉，乍看千雪那般倾城之色的女子，果然一个个都神魂颠倒。
　　她之前还担心总天师招摇的作风会把千雪限于尴尬境地，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用自己的脸破解了第一关了么？
　　怎么说呢，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总的来说，十万大军一路有惊无险地在第七日提前赶到了闻天关；目前镇守闻天关与北漠交战的是右将军邢国源，他是当朝老将，和佑国公柳穆楠是多年好友，故而对佑国公之徒的姒粤照顾非常。可以说姒粤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和右将军的帮助是密不可分的，所以即便她现在已经位列三军之首，面对老将军还是十分客气。
　　“情况如何？”
　　“不乐观啊，”老将军叹了口气，数日对敌让他脸上的皱纹都深了许多，只是精神依旧抖擞，身子骨也还硬朗，“北漠士兵尚且不足为惧，可是夹杂其中的妖怪实在是棘手。前几天双方干了一仗，对面那些怪物让我们这边损失惨重，连人带重弩一起给我掀翻咯！”
　　姒粤眉头微蹙：“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士气低落不说，长此以往等着对面攻城，我们早晚会被围困。”
　　“大将军所言甚是，”龙骁将军补充道，“虽然对面有妖族助阵，但北漠士兵毕竟弱于我们，我们在此战中并非优势全无。”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我想北漠王也不想硬碰硬，”姒粤淡淡道，“不然他也不会搞出那么荒唐的事来。”
　　说到这里，老将军露出非常尴尬的神色，姒粤看得奇怪，关心道：“莫不是北漠那边还有什么问题？”
　　老将军身后的副将脸色铁青，支支吾吾道：“回大将军，其实是因为……因为大将军重返战场之事被敌军知晓，结果——”
　　“有琴天一这个小畜生！”老将军啐了一口，“他居然两军对垒的时候下令要全歼漓军、再把大将军抢回北漠王庭！”
　　姒粤：“……”
　　她沉默片刻，抽动嘴角，面无表情道：“不过是想以此来羞辱和动摇我军罢了，作战二十余年，北漠冲我吐的脏水还少么？”
　　这倒是实话了，因为姒粤是女儿之身压着他们打，所以交战的时候对方揪住这点极尽挑衅下流之语，可以说在口头上把姒粤强/暴了无数遍。
　　可惜这么多年下来，大将军也好漓国军也好早就练就了城墙倒拐还得添一块砖的脸皮，你骂你的，我自岿然不动，而且到最后对面骂的越厉害这边的士兵反而越愤怒，士气都被骂起来了，打仗的时候就更加残暴。
　　到最后北漠军自己都不骂了，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要抢尽管来吧，如果被我临阵掀下马，看他怎么丢这个脸。”
　　“对了，大将军既然带着援兵到了，需不需要庆祝庆祝？”
　　“胡闹，”姒粤摇头，口气严厉了些许，“这种时刻全城更应严阵以待，临阵饮酒作乐乃是大忌，若是北漠军今晚就攻来，岂不是要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
　　副将被训了倒也没生气，只是拱手道：“末将知错！”
　　姒粤也不计较，只是道：“另外此次天机宫派来天师两千余人支援前线，这些人虽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对上妖魔之流比我们更有经验。我亦不敢确定他们在战场上究竟能发挥几分力气，先去给他们安排住处吧。”
　　“末将领命！”
　　副将走后，老将军眉头还是紧皱：“天师……虽然之前听说，可我还是觉得朝廷是在胡闹。就算他们专职对付妖怪又能如何？一群人在瀚京养尊处优惯了，心比天高不服命令怎么办？打又打不得，战场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就得掉脑袋，他们要是死伤上头不得怪在我们身上？”
　　老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像是天师这种没有经验的编外人员来了前线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他们不能适应军队，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处处拖后腿。现在战事吃紧，三军哪有功夫上战场的时候还去专门保护他们。
　　“到时候一乱起来，马蹄子都能踩死人了。”
　　“别无他法，”姒粤闭了闭眼，“若只是北漠军尚还不足为惧，可堕妖之能，想必老将军已经看到了。十几只堕妖就可以改变战局，这等战斗力非同小可。我们在北漠的探子尚未查明有琴天一究竟还有多少堕妖军，这种情况下我们耗不起，只能请天师来援。”
　　“诶……我记得二十年前也是北漠堕妖尽出，咱们这边被压着打，接连城破，可是后来……后来不是天机宫出面解决了吗？一片血光从都城方向扑来，顷刻间战场上的堕妖就都倒下了，北漠王也受了重伤，这次为什么不用当初的方法？”
　　“不清楚，”姒粤也叹了口气，“我们都不知其中关窍，二十年前也是被打到最后不得已之时天机宫才出手，想必条件苛刻、代价巨大吧。”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老将军拍了拍姒粤的肩膀，“说起来都丢人啊！二十年前咱们这些军人连保家卫国都做不到，被人打的跟狗似的，最后居然是依靠那群神棍救国的！正好，这回有琴天一再来看我们不打他个落花流水、一雪前耻！”
　　姒粤看见老将军振奋精神笑呵呵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眉间杀伐之色也更为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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