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紫姑未归的这几天一直都是姒重英负责照顾千雪，以前每次来这里都会有早早准备的热茶和五花八门的点心等着她，所以姒重英也一直觉得千雪过的日子十分舒坦。

　　现在看来，她简直要惊讶对方是怎么活下去的了。

　　“你都不吃饭的吗？”花了一天时间才收拾好厨房的姒重英坐在千雪床边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喝露水过活的？”

　　“哪能，”千雪喝了一小口热粥，眯着眼睛很享受地端着，“喝露水多浪费呀，我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呢。”

　　“……那你就别吃了，继续喝风去吧。”

　　“耶，重英君辛勤劳动的成果，我怎么能弃之如履呢？”见姒重英作势要抢，千雪连忙把粥护好：“实不相瞒，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经饭菜了。”

　　她说着，又舀了一勺瘦肉粥喝下去，随即便把碗放回盘里了。姒重英看了一眼还剩一半的饭碗：“不合胃口吗？”

　　“不，”千雪失笑，“非常美味，我很喜欢，只是吃不下去了。”

　　“你是属猫的吗……这才吃了几口而已啊……”

　　“确实吃饱了，所以我其实很好养活呢，重英君考不考虑养我呀？”

　　姒重英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正在养你啊。”

　　千雪便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笑意盈盈，暖金色的眼睛里透出温馨和煦的光，在夕阳的余晖下无限美好妖娇。

　　她仍是一身白色里衣，露出一点点雪白的胸脯，腰间是厚厚的绷带，修长的腿埋在被子里。

　　姒重英怕她被香薰到头昏，于是开了窗。春日温暖的空气从纱屉下钻进来，一眼望去，满园春色如许。

　　千雪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姒重英说：“重英君，你听到了吗？”

　　“什么？”姒重英一愣。

　　“紫姑回来了。”

　　“啊？！”

　　“去门口看看吧。”

　　千雪都这样说了，姒重英也好去了正门。

　　结果一过去真的就看见紫姑回来了。

　　“紫姑，”姒重英走上前去，却见她脸色苍白，想来是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你了，脸色这般不好，还是先进去吧，正好我煮了粥，你也吃点？”

　　紫姑轻轻以袖掩口咳了几声：“那就多谢重英君了。”

　　“不客气。”姒重英将她搀扶着进门，让她在千雪门前落座，随即便去了厨房给她盛粥。

　　姒重英刚走，千雪便在里面唤了一声：“回来了？”

　　“是，小姐，”紫姑跪坐在门口，取出怀中瓷瓶，“还请小姐尽快服用。”说着，她便把瓷瓶递了进去。

　　千雪见她不肯进门，沉默片刻问到：“发生了什么吗？”

　　“……无事，咳咳，只是不小心受了伤，就不让小姐看着烦心了。”

　　千雪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淡淡地问：“是凌门妖君为难了你吗？”

　　“怎么会呢，”紫姑苦笑着摇头，“小姐多虑了，那孩子……衡芜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此次为小姐取药也是他帮忙，他又怎么会为难我？”

　　“不是凌门妖君……那你是遇到谁了呢？紫姑，你的心乱了。”

　　“……”

　　两人一同沉默了许久，紫姑才开了口，声音有些艰涩：“是……噬月尔狐。”

　　“噬月尔狐？”千雪一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凌门？她是专程来找你的？”

　　“……嗯……”紫姑明显有些心情低落，“是为了奔云的事。”

　　“……原来如此，都过去上百年了，流央九卿那边还是不肯揭过么？”

　　“无论流央九卿和噬月尔狐怎么想，我……我在很久以前就决定抛弃过往了。奔云也好、柳泽也好，人死如灯灭，妖亦如是。”

　　“我不劝你，想来流央九卿也没打算强逼于你，否则以她和噬月尔狐之能，不至于还能让你平安回到瀚京。”

　　“是……我明白。”

　　“但是，紫姑……人的一生总会经历些遗憾之事，有些事搁久了并不能解决，反而会衍生出无穷的怨怼和祸患，”说到这里，她的口气还是很淡然，“我便是前车之鉴了，我只希望你不要让自己一辈子后悔。无论是远离还是直面都没有错，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但如果有朝一日你打算回到凌门，我也不会阻拦。”

　　“小姐……”紫姑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屋内缠绵病榻的千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她说这样的贴心话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姒重英的出现吗？

　　想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问到：“小姐，我不明白，右郎将究竟哪里特殊，能让小姐关注至此？”

　　说到姒重英，千雪笑了一声：“我还在想你会忍住多久不问这个问题呢……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阿紫，因为她就是我找了二十年的那个人。”

　　紫姑浑身一颤，失声道：“怎么可能，二十年前她只有九岁——”

　　“你们在说什么呢？”

　　姒重英的声音响起，紫姑便闭了嘴。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紫姑面前：“不管说什么都好，先吃饭吧。”

　　紫姑抬起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姒重英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重英君，我背后有些难受，可能是被咯到了，来帮我一把吧。”

　　“啊，好。”姒重英也没多想，连忙走进房抱着千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随即便摸索着把她背后纠结成一团的绷带抚平。

　　她下手极仔细，神色专注，紫姑在一旁看着，突然心中一动，一股说不清的柔软滋味涌上心头。

　　虽然她明白姒重英本性就良善柔和，但这些年来除了自己，真的没有人会这样珍重地对待小姐了。

　　而且看千雪靠在她肩膀上时、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剥离了平日的戏谑和卑劣的讥讽，显得真实而平易近人。

　　她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纠结的，不管这事儿有多么荒唐，不管姒重英是不是小姐口中的人……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确实相处的很好。

　　比自己想象中更好。

　　此刻，比起温馨万分的天衍处，天机宫此刻的氛围要肃杀很多。

　　主宫乾宫内厅之中，总天师绘无衣、佑国公柳穆楠、太卿慎丰羽、祝乐怀莲、安王萧珩叶、怀安公主萧温意以及礼部尚书翟清等人汇聚一堂，人人都沉默不语，让整个内厅气氛更加凝重。
　　最终还是佑国公打破了沉默：“听说礼部侍郎已告病几日了，不知现况如何？”

　　提到这个，翟清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伤的颇重，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也一把年纪，这般折腾惊吓……”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便不说了，”绘无衣淡淡地打断了他，“回头让天机宫给他多送些补品。”

　　翟清一听，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若是皇帝他都敢争上两句，偏偏这话是绘无衣说的，他除了吹胡子瞪眼也没别的办法。

　　柳穆楠轻咳了两声，没办法，总天师非要包庇凶手大事化小，谁也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就让杜大人多休息一段时间吧；话说回来，皇上这下是铁了心要跟北漠开战，可堕妖威能在座各位都深有体会，此次倾国之力也未必能成，你们看……”

　　说到这里，众人都默默看向了安王，怀安公主更是有怨气：“二哥也是胡闹，既然能联姻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得劝圣上开战不可！”

　　安王倒是老神在在，不为所动，只是笑道：“五妹此言差矣，大将军是什么人？古往今来哪个国家会把一国将军送出去和亲的？真要让大将军联姻了，我漓国不知道要被耻笑成什么样。再说了，有琴天一是什么人，在座各位还不清楚么？他真的会为了联姻就放弃和漓国开战吗？”

　　这句话是说到了痛楚，怀安公主冷哼一声，倒也不反驳。

　　“北漠之人身强体壮，个个犹如草原野狼，凶猛善战。这样的对手本就不简单，再加上人力所不能及的堕妖，这场战役，我们凶多吉少，”柳穆楠叹了口气，“一旦有差池，很有可能就会重复二十年前的惨状。”

　　说到二十年前和北漠那一场大战，所有人都心头一紧，只有绘无衣正襟危坐，神色淡然，似乎那些烽火狼烟跟他毫无关系。祝乐怀莲沉默良久，艰涩道：“所以……就只能以当初的方法处理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翟清也软了脸皮长叹一声，“尽管对不起阿苏来，但一人和一国，孰轻孰重我们都很清楚。本来以为北漠王只有力气纠集一次堕妖，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居然还能卷土重来……还好，阿苏来还留下了血脉……”

　　“阿苏来的血脉——那是她唯一的女儿！”怀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二十年前为了漓国我们就牺牲了她，难不成二十年前还要为了漓国牺牲她的女儿吗！”

　　“祝乐慎言！”怀安公主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要妇人之仁吗？能为国捐躯是阿苏来的荣幸，国难当头，谁能置身事外？她不站出来，等漓国国破，她又能去哪里安身立命？！”

　　“……荣幸？”安王低低地重复了这两个字，怀安公主便浑身一僵，知晓自己踩到了他的底线，连忙解释道：“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安王的声音如坠冰窖，“为国捐躯就是荣幸了？那你怎么不让小侯爷上战场？”

　　“二哥！”怀安公主又惊又怒，“我就提了一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高驰是我唯一的儿子，怎么可以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

　　安王冷笑一声：“国难当头，为国捐躯皆是烈士，皇亲贵胄更要身先士卒，倘若小侯爷立下军功，你这个做母亲的岂不与有荣焉？”

　　“你……！”怀安公主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她好脾气的二哥什么时候这样当众讥讽过她？她不过就是提了一下那死人的名字！何至于此！

　　见他们吵的难看，佑国公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二位暂且冷静吧，总天师还在此，成何体统啊！”

　　两人皆是一愣，连忙看向高坐其上的绘无衣，见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才松了口气，被迫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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