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相思入障
沈腾来到病房时，沈阡正好将手中的书翻到最后一页——
之后便久久地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这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永远都是一副淡定模样的沈阡，看似一致，实质却很是不同。
以往，在碰到走到人生中的再一条分叉路口时，沈阡都会回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漠依旧，像是无论他这个引路人接下来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上分毫。
如今也是此般作态。
然而沈腾知道，今时已不同以往，这两者之间有着太多的不一样。
一如沈阡在得知自己要代替沈弋参军的时候，虽没有作出任何异议，他那沁着冷意的目光却如春雪乍融，难得的有了一丝暖意。
那丝暖意在主人都不自知的情况下从常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瞳眸中透露出来时，就仿若让在绝境中行将就木的人瞬间迸发出了浓厚的生机，如一抹绿意突然出现在久不在荒原之中见到生气的旅行者的眼中。
让人触目即心惊。
如今那抹绿意却是在一蹴而就将要变成一棵小小幼苗时，再度枯萎了。
“难得见你闹腾。”
他在病房外面站了许久，久到一旁的沈弋都快要开始怀疑人生，沈腾见沈阡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始终都没能注意到病房外面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无奈只好暂退一隅，做出让步走进病房的同时，对沈阡当前不在线的状态似乎了然，却不置一词。
“大哥。”
心不在焉许久，沈阡似方才才察觉了自家的二哥沈弋似乎从半个小时前起就没再出现在病房中了——这并不合乎常理。于是这几日来沈阡难得的暂时放下了手中的那几本书籍，转头倒起水来，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走进病房里来的沈腾以及跟在其身后不知正作何感想反正面目稍稍有些狰狞的沈弋。出于礼貌他放下水杯朝沈腾打了声招呼，却并没有做立刻摊牌的打算，只是让沈弋从隔壁徐影的办公室里去挪一张凳子过来让沈腾先坐下稍事歇息，自己则是用有些少女系的开水壶倒了一杯水含了几口之后，便又摊开了那几本书，仿若一旁存在感无论在哪都是极强的沈腾对于他来说，还不如几本书来得有吸引力，能够搏取他的注意。
然而他这次却只是对着写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一页纸，指尖摩挲着那几个字，打算看出花来。
他终究也分出了一丝精力，来应对沈腾接下来的刁难。
“找到许陌的接班人了吗？”
沈腾虽是政客，却不是会将那些惯用的官场心思，把花花心肠亦用到自己家人身上的政客——他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惯打直球。
还是那种直切要害、往往能一击致命的直球。
他看着眼前这个精致的眉眼之间依稀有着昔日好友模样的少年，心下不由微叹。
像！太像！
不仅是模样上与他那两三好友如出一辙，就连那似视万物为刍狗的清冷性子，也重了个七八分，甚至尤甚。
此次任务确有难度，国家派了好几次的部队先后前去，甚至我方官员多次以身试险，只为拿下此一城——
然而消息却多次都如泥牛入海。
可谓是折戟沉沙，损失极其的惨重。
不得已沈腾只能让沈阡提前上了战场，结果自然也是可喜的。
至少这一场我方与S国之间长达三年的拉锯战，终于以叛国投敌之人身死为结局，而落下了帷幕。
至于许陌，沈腾虽有爱才之心，但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只能表以惋惜。
“他没死。”
许是沈腾的话语中那肯定的意味太过于明显，沈阡终是舍得对除战友之外的人做出更多的表情。他置于书页一角的手指轻颤了颤，久久没有情绪痕迹的眼眸此刻亦有了些许的波澜。
“他只是失踪了。”
许陌中木仓倒地的时候，沈阡已经随着部队的转移去到了一个比之当时那种情境相对来说是较为安全的地方。
“狂狼哪去了？”
J5作为暗狼特种大队的指导员，在部队中向来起的就是万金油的作用。如今作为大队队长的许陌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沈阡身为大队的副队长此刻亦身受重伤，暂时难以掌握大局……他自是要捡起指挥的大任，务必将此次出任务的每一个人都带回去，方能向顾情交差，自己也好不愧于心。
“他……失踪了。”
沉默半晌，沈阡让T3把许陌留给他的行军背包给拿了过来，放在简陋的床头，从中拿出了一把弹夹中还满是子/弹的P1911手木仓，眼神依旧还有些涣散，却是比之之前刚被队友救起的时候，要坚定了许多。
“失踪了？！”
J5一惊，此刻若是有个钢镚儿到了他的手中，怕是都要变形——往日在部队里，甭管训练抑或是出任务，他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副即便是下一秒天都要塌下来了也无所谓的可恨姿态——如今却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一旁迫切想要知道许陌此刻行踪的T3亦是如此，在听得沈阡说辞时，他的面色亦苍白了不少。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这两年多以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们碰的如此般情境的时候并不在少数，往往也是凶多吉少。
然而每每到了最后，他们都能死里逃生。
如今却是不确定了。
“真的只是失踪？”
如果队里人人都只道许陌是失踪了，并非得偿毕生夙愿，就此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那么沈腾作为政府官员，日理万机，根本没有必要在百忙之中跟挤海绵里的水似的，抽出一天的时间来走这一遭。
许是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太过出乎人的意料，“暗狼”参与了这次任务的人按照要求都向上级提交了一份报告，将在执行此次任务中出现的所有突发情况都细细描述——
显然是叛出他们部队的人在生死之际所做的垂死挣扎。
这并不奇怪。
让包括顾情在内的所有参与了此次任务策划的直属领导所疑惑的是，在许陌是否还存活于世变成此次任务中的唯一谜团的时候，“暗狼”所有参与了此次任务的人仿佛在打报告之前统一了口径，一致表明许陌当前的状态只是“失踪”，而不是他们通过S国友军所得知的“身死”。
当下沈腾就想到了沈阡。
作为此次任务后续被“暗狼”所有人营救的对象，亦是与许陌有过最后接触的人，沈阡应是最有发言权的。
“或许你们所缺的是一份由‘老鹰’呈交上来的报告。”
凤眼轻挑，沈阡侧头时，暮光之下他精致的眉眼之间淡漠依旧，然而除却惯常的淡漠之外，他的目光之中亦难得的似微微带上了其他的眼神波动。
沈阡不相信外人，这之中或许并不包括作为他和沈弋的大哥的沈腾。但就此时此刻而言，他发现自己似乎需要重新对沈腾作出评判，因而少年那往日如谪仙般清冷的容颜之上，便极少地出现了些许的怔愣以及疑惑。
从不听信片面之词的沈腾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内里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分毫不显，沈阡试图回忆近些日子以来，作为他和沈弋的大哥的沈腾是否有过出格的举动，逐渐发散向远方的思绪最终却还是绕不过那个弯儿，拐回到了许陌的身上。
“还是说……‘老鹰’已经打好了报告，结果是无法就当时的那种情境判断出‘狂狼’是否存亡？”
沈阡放在那一纸书页上的手指突然微微用力，险些将那几道早已陈旧的笔迹给销声匿迹。他却像是不知道如果自己方才再加大点劲就要毁了一直以来都视若珍宝的那本书般，侧头垂首埋于肩窝之上。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瞳眸中似有风暴酝酿，他却是眼睫轻颤，像极了一只惯于只在黑暗中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突然暴露在落日的余晖之下，周身都被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
然而在沈腾的眼中，沈阡显得并不是看起来那般，如同表面上那么地幼小懦弱，那么地单纯无害。
至少在有关许陌的事情上，他并不能做到完全信任沈阡的言论。
但不信任是一回事，作为参与此次任务的最高级的领导之一，他还是有责任和义务把详实述说给沈阡听的。
“正如你所推断的，即便‘老鹰’竭尽全力通过多方面的势力介入调查，也依旧没能找到‘狂狼’的尸体……”
在外面不知是何缘故磨蹭许久的沈弋终于搬着一张看起来不是那么矮小的凳子走了进来，如果正处于与沈腾对话状态之中的沈阡眼尖，或许他还能瞅见此刻并未关紧实的病房门外那多出来的衣物一角。
“但你也应该而且很清楚地知道，在那种腹背受敌的情境之下，何况‘狂狼’还是单枪匹马，他生存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经历过战场的人才更知晓其中的万分凶险，在那种终日硝烟弥漫的狼虎之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个中滋味，不仅沈阡知晓，沈弋懂得，早年亦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沈腾，他深有体会，更痛入骨髓。
“弋哥他都能活着回来……”
比之沈弋当年还要优秀万分的许陌，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沈阡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迷惘”的情绪。
长兄如父，自那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发生，沈阡在自己一直以来都十分尊敬着的大哥沈腾的面前，也是难得的有了犟嘴的时候。
他心下虽然明白自己当下的状态不是很对劲，却也不想去弄懂突然在他胸口蔓延开来的这股情绪意味着什么。
此刻他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即使那太过让人匪夷所思，如他也是独自消化了许久，才不得不接受了许陌在中枪倒地之后的那一刻，突然凭空消失在他眼前的事实。
其他人却只当许陌是失踪了。
他也只认作许陌是失踪了。
“小弋当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阡也只是沉默。
吼完这一句话沈腾似乎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说的话也难免有些失了分寸。
他略微烦躁的从兜里将烟盒掏了出来，想要点烟的时候才发现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落在了来时的车上。
现下回去拿一趟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有着良好生活作息习惯的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情上——无奈只能将掏出的那只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被他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烟盒又放了回去。
一旁的沈弋只觉得好笑，却也知道病房里这时候的氛围并不适合说笑，他也就将自己那一副惯常吊儿郎当的模样给收了起来，看上去一本正经极了。
“或许我们得换个时间再谈谈。”
即便是守卫深严的军区总医院，人口也十分嘈杂，沈阡根本不可能在这种不是那么保密的环境之下，随意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将就说出来。
他吃过暗亏，提防也就再没放下过。
说起来他还是着了许陌的道。
一如那向来狂放不羁的许陌，自诩训练之中从未有过失误，也终究栽在了他的手里。
那时他虽对许陌上心，却也有所轻视，只觉许陌身为暗狼特种大队的队长，应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万不可环境稍安逸些就掉以轻心，却忘了那时候许陌刚从外边出任务回来，还没怎么休息就又加入到队伍日常的训练中来……亦忘了自己身为暗狼特种大队的副队长，身负统筹兼顾之责，即便初来乍到就打败了身为队长的许陌，却也同样不能放松哪怕一丝一毫的警惕。
“那等你伤好全……”
话没说完沈腾也懊恼，被沈阡这么一带，他竟忘了自己百忙之中前来军区总医院的另一个目的。
“阡儿答应回家休养的时候可是十分地爽快的。”
那时沈弋虽说是站在病房门外，徐影与沈阡之间的对话他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就知道了沈阡的打算。
心下有些诧异的同时，沈弋眼中其实更多的还是艳羡与佩服并存。
只不过再怎么佩服和羡慕该履行的职责还是得履行，他把沈阡的伤后状况按照流程都告诉了沈腾，也就不外乎沈腾这个大忙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军区总医院了。
他住院的时候没个人鸟他。
“你……真的要这么做？”
说到此处，沈腾也有些迟疑了。
对于近几年来先后有敌对势力想要渗入我国试图窃取机密情报，伊始他便知晓这一切都有着幕后的操控者。
不然，即使是比之常人有着更强大的信念的特种大队的兵也叛出了好几个的情况也就不会出现了。
早在刚从沈弋处得知沈阡的回答的时候，沈腾其实就已有了猜测。
只不过，他并不相信沈阡真的会只为了许陌，而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
为了一人从而只身对抗整个世界，这种想常人不敢所想的行为，到目前为止，他真的只在偶尔闲来无聊的时候，从电视或者小说中看到过。
毕竟那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常人哪怕倾家荡产，甚至付出的是性命的代价，都无法企及那般的高度。
但他心中又是隐隐约约相信的，沈阡怕是真的能给予他们一个奇迹。
即使代价十分的惨重。
“他们……”
沈阡只是看了在那里耍皮的沈弋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对于沈腾的疑问他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似乎是早就有所预料。
“猖狂得太久了。”
可不是猖狂么？
许陌碰到布莱克·乔治的那一次斩首行动，到了后面沈阡其实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将战败的满口上帝直呼不敢置信的乔治给解决掉——只因他用一条十分重要的情报交换了他那说是准备用度假来消费掉下半生的性命。
“我会解决掉他们，以换得祖国哪怕片刻高枕无忧。”
更何况……
若不是那时许陌凭空消失在他的眼前，或许他真的要认命，强迫着自己去接受比之当下爱人不知所踪还要残酷的打击。
好在许陌懂他……
既然同沈腾已经暂时把话说通了，沈阡便也收了神，不再关注一旁的人接下来是去还是留。
他的思绪此刻已经飘回到了几天之前。那时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情况比之许陌刚从敌营救下之时还要糟上些许……却仍是感觉到许陌临行之前还曾低下过头来，极其虔诚的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即便当时他的额头已经沾满血污。
在那之前，他还俯身朝他细语道：“阿阡，我并不要求你什么，你只要逃出去就好了。”
他便知道，许陌那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走出去的。
许陌亦知晓，若他死了，沈阡绝不可能苟活于世，哪怕时间多上一秒。
“我们出去吧。”
见沈阡又恢复了往常那惯不理人的姿态，沈腾便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怕是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还有可能招人嫌。
不明意味地转头看了病房门口一眼，见那抹多出来的衣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处，沈腾朝一旁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已经许久的沈弋招呼了一声，也不等对方给予回应，自己便率先出了病房。
他等一下还要去其他地方处理公务，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来围观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一番儿女情长。
而迫于沈腾日积月累下来的淫威，沈弋也只能苦着一张脸，跟着走出了病房。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