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

　　未晞躺在地上，觉着背脊上压了块石头，尔后不甚安逸的翻了个身。这才发觉自己正睡在草地上。起身觉得从自己身上滑落了何物，近身一探，竟是件躲在柜子里躺了百八年的衣裳。

　　难不成这衣服随自己久了有了灵气，然后不忍自己冻着便自己跑了过来替她盖上？还是她不记得是什么曾经动手去拿了过来？

　　想了一道乱七八糟的事物，忽的又飘来好些方才梦魇中画面。梦中见到了南顾那副睡意朦胧的模样，依稀还能记得，他不知什么原因与自己一起靠在木桌上睡着了。期间他醒来过一道，偏头询问要不要一同去铺上睡。

　　她那时仿佛大脑还跟不上节奏，睡意深刻，神情呆滞，几乎连‘不知廉耻’四个大字都忘了说。

　　之后，他也没说话了，只管径直走入了她的房屋中，像是什么奸计得逞一般的勾了一脸笑，然后，睡在她的卧榻上，裹着她的被子，抱着她的枕头。

　　可能是见多他这副痞赖的模样，如今梦起来，竟会这般真实。

　　再一想，也许是那只丸子所为。

　　淡淡的檀木香弥漫于整个木屋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未晞见此场景，叹了叹气，缓缓走入自己的闺房里，跨步径直走到床铺边，她觉着此番情景委实熟悉。想了一道，这才发觉此情此景与她梦中所见倒是有些相似。

　　只不过，床榻上窝着的是一团白色的丸子。

　　她近身捏住它肉感十足的脸庞，声音提携着刚醒来特有的沙哑与媚惑，在此基础上，她故意压了压声调，“让你躺在我的床榻上，而我睡在地上，如此相比，很让你得意吧？”

　　丸子好似并未听清她的这番反讽，身子一动也不动，继续沉睡。

　　见此，未晞抬眉一笑，缓缓的，她伸出手来捏住它素白的耳朵，身子迅速前倾，提气对它大喊一声。

　　丸子眨巴眨巴眼，装不下去了。

　　“方才那声是你唤的？”朦胧的眼中染上几丝不确定，它揉了揉眼皮子，像是才从梦中醒来一般。

　　“没有，你听错了。”未晞一直笑着看它，眼皮都不带眨的，“怎么？你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恰好是会医术，要不要，我来帮――”

　　丸子嘟囔着嘴，脸色一惊，恍惚间仿佛看清了自己离死亡的距离，连忙赔笑到：“哪，哪的话，是未晞姐姐太美，我的耳朵被你的美貌迷糊，也因此弄得不好使了。你，你先把手中的灵术灭了，灭了再说。”

　　“行了。”她消散了手中的灵术，玩笑时间足够，神情稍稍收敛，道：“告诉我怎会躺在地上的？”

　　丸子一时将她的手扒开，“这个缘由嘛，我也无从知晓。我转个身你便倒了地，我本想将你扶到房间的，只是你该节食一些了，本妖实在抱不动你，故，故……”

　　未晞布了招式的手一时停在它的头顶。

　　“是我，我太没用了，连风都能刮走的晞儿姐姐都抱不动......”它低了头，避开她的目光。

　　未晞一瞬将手收回原地。

　　“晞儿姐姐，女孩子家家的，最好不要动不动就威胁别人性命的――”还未等丸子将这话说完，未晞即刻用手蒙住它的嘴，肃然道：“嘘，别说话。这里除你另有妖怪。”

　　语毕，指尖的朱红染过她的眸子，映衬的周遭也泛起一阵红光。灵光闪过，眼前忽的飘来一团黑影。丸子眨了眨眼，这黑影便幻化出一个人影来。

　　未晞抬眉细细瞧了瞧，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副狐媚女子的皮囊。

　　此人明明身着一席素净的服饰，却不知怎的，竟硬生生表现出几丝媚态来。无意间扫过她的双眸，似有勾人术法繁衍而生，悄然无所知。

　　“仙界最近似乎很受妖怪们的欢迎啊。”她偏头瞧了瞧那丸子，见它惊讶的神色并无虚假，念想该不是一伙的，回头继续说道：“世间最神奇的物种大概便是这狐狸了，九尾下狐妖，十尾顺升狐仙。而你如今尚还保留着妖气，似乎看起来，是功力不足的原因。”

　　“姑娘真是好眼力。”女子回应的僵硬，神情却如沐春风。她走过来捏了捏丸子圆润的脸庞，被那丸子恶狠狠的拿开，“这不也是妖怪么，我见你虽为仙神却在饲养小妖，既然此处已有妖怪，我又为何不能呆在此处？”

　　未晞思忱着该如何回答。当‘克仙之说’成为一个诅咒开始，她便失去了一个上仙所应受到的尊敬。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沸水仿佛还在不断的冒着热气。将其放在一边，她道：“我能随时将这只小妖送往轮回道，让它下辈子投个好胎。你却是不同，一只狐狸想要越过青丘至外界的噬天门至少需要修炼三万年。我一介小妖，如何斗得过你？”

　　闻此，丸子神色苍白的可怕，虽然经白毛遮挡，根本看不清它的脸色。只见它颤颤巍巍的回头望着未晞，奇然道：“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今日岂不是要——”

　　“你先别说话。”她将丸子赶到别处，示意它此刻先将嘴闭上。见它总算消停了，未晞动了动唇，开始套话，“大名鼎鼎的狐妖一族今日来我灵柩山上，必然不会是来找的聊天的吧？”

　　那女子笑了笑，几步走过，坐在了木椅上眯缝着眼瞧着她，“半月以前，你是否见过一只御魂兽？”

　　未晞细细回想，想到了破凌那一日，缓缓点头。

　　“它是来追捕我的。”

　　“我是看见此地简陋贫瘠，以为是座无名山这才想要藏匿于此。显然那蠢仙兽也是这般想的。”狐妖的眸光闪过，眉眼微抬，带着几许嘲讽和藐视，说：“你同它明明都处于仙界中，却互不相识。我想它之所以攻击你，可能是因为我。”

　　语毕，不等未晞，眼前的狐妖熟练的为自己添了杯茶，舔了舔杯中清茶，开口又道，“我后来想了一想，你对仙兽露出那般眼神，可能也是不想活太久了。”

　　未晞的神色凝重，一语中的。

　　“很有趣的一件事。”女子顿了顿，面露嘲讽，“难不成你还不明白么，你这山上的妖气混杂，御魂兽必然知晓了此事，它是为你们的天君做事的，势必已经将此事禀告了天君。更况且，如今南门被封锁的紧闭，我又逃不开，你这山上倒还安全些。”

　　“哦？”未晞忽觉此妖有些意思，她伪装成年轻女子的模样便是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心，

　　而既然这女子的修为如此深厚，又是为了什么而伪装？

　　未晞虑了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凉尤。”

　　谈话间，坐在一旁听故事的丸子已然开始打呼噜。窗外景色渐暗，光线褪去，与这妖怪说些有的没的，时日竟过的这般迅速。

　　到底是被她迷惑了。

　　她蹙眉，心中颇为焦乱，“今晚你必须离开灵柩山。你自己走倒还好些，莫要给我，给你自己找些麻烦。”

　　凉尤抬起眼角，“若我说不呢？”

　　未晞摇了摇头，眼中漫过一丝杀意，缓缓道：“我会送你去轮回道的。”

　　语毕，她笑了笑，一番春意盎然的笑，一番快意恩仇般的笑。

　　窗外鸟雀告急，鸣声震地。秋叶萧萧落下，淹没在狭长的落日流光中。

　　她的脑中忽然只有一个念头，杀妖。

　　血液一时沸腾。

　　未晞一跃停驻于凉尤身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黑色的剑。她低垂着声音，“觉得这把剑的光泽眼熟吗？”

　　凉尤神色一变，躲过她刺来的一剑，不久却又恢复平常媚态，几近揶揄的口气，“你要尽力将它的功力使出来，不然就浪费了这些稀有的黑玄石了。”

　　“好啊。”她竟然轻笑。

　　几日前她前去宾武阁中请求盾安老仙铸了这把剑。想到以后若是遇到南顾，又或者遇到什么别的妖怪时，她会在他们出手之前解决掉这些只会说‘是’的走狗。

　　南帝在想些什么，是关慈应该关心的问题，而她未晞，只需要杀死自己看不惯的苍蝇就好了。

　　“姑娘，我看你剑术不怎么样嘛，平日没多加练习？”凉尤躲过她刺来的招式，面露悠然，看起来一点不像正在打斗的模样，“光有武器而没有武力，这是很致命的弱点啊，小姑娘。”

　　未晞默然。这剑几日前才做好，她还未来的及熟悉这把剑。以为在自己剩下的几日里，比起舞剑来说，应该会具有更多有价值的事做才对。

　　她只能自嘲，因为除开浇花，是真的无事可做。心里如此想着，手中的剑却依旧挥舞。正当凉尤对她毫无章法的剑术感到惬意时，未晞欣悦似的眯缝了眼，猛地一伸手，竟稳稳刺中了她的右肩。

　　一时迸出一阵紫红色液体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裙身。

　　良久，凉尤看着被黑玄石击破的皮肤，音色阴郁道：“记住这一剑，它会寻得时机，加倍偿还到你的身上。”

　　血味瞬间散布开来，随后飘出难闻的血腥味。她骤时将剑从她肩上拔出，肃然说了句：“想让你的儿子替你报仇？”

　　凉尤。

　　她几乎一刻前才明白她的身份，仙界后五朝君王之一翊圣真君的母后，凉尤娘娘。

　　话音刚落，凉尤神色一惊，骤然幻化成一团黑影消逝在窗外的落日下，随风缓缓飘来一句，“对付你，根本轮不到他来下手。”

　　未晞盯着手中的剑，良久，直至窗外被黑夜卷席。

　　凉尤娘娘？

　　她嗤笑，自己似乎又犯下了一桩大错。不过这些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无足轻重。

　　不知道她来到山上的目的，但一定与她无关就是了。

　　大概是天君的第几颗棋子。

　　她想了想，反正又是一个自愿落网的人。

　　她点了灯，身旁的丸子仍旧睡得迷迷糊糊，方才的打斗声都没有将它惊醒，睡功委实了得。

　　她再瞧一眼那丸子，虑了虑，随后环起他身，置于枕边，倾身为他盖上云被，“离开仙界以后，记得要活的快活一点。”

　　――我一生没有快活过，所以。

　　“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侧身，她吐了口气，房中灯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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