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

　　回到灵柩山后，未晞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晓得自己今日已来回跑过一趟，脚有些累又有些麻。经一番梳洗后，她登上床沿，拎过墙角的云被，沉沉睡去。

　　已近午时，未晞觉着头有些昏沉，大抵是睡得多了，于是起身往屋外小道走了走，往山腰上的净心亭内走了一遭，往山脚下探了探。

　　像是来同老朋友告别一般，她来见它们最后一面。

　　走的累了，四周委实静的可怖。她寻了一处稍平坦的草地，躺下而歇。徐风阵阵，吹散眼前本静谧安详的白云，又随风漂泊，险些落在她脸上。

　　不知该做些什么，她缓缓闭了眼。实则并无困意，只怪安详的无事可寻，骤时却入了梦，睡意浅浅。

　　忽的觉得鼻尖有些痒，以为是个什么虫子正在叮咬她。顿时心焦这虫子扰了清梦，闭着眼便向其施展过一道灵术，尔后却是换来一阵惨叫。

　　未晞为此惊醒。

　　不知它吵了些甚么劳什子，只觉着声音有些熟悉。她起了身，淡淡的望着正铺于地上的白色丸子。

　　“哎哟喂，我说姑奶奶你怎么每次都能将我扔在地上？”丸子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神色郁郁却引的未晞目瞪口呆。她盯着此景许久，愣是说不出一语来。

　　“你这般看是个甚么意思？”丸子低头瞧了瞧周身，没个什么古怪物才是，“难不成是因本妖长得太帅了？”

　　半晌，未晞这才涩涩的说道：“你，你的脸被我打残了。”

　　丸子由此问候过她的祖宗二十代。

　　“打人不打脸的好不？你为人这点道理都不懂的么？你轻点，轻点，嘶……轻点！”丸子骤时疼的摊开爪子刨了她两爪，未晞受着，神色不变的施了最后一道灵术，道，“幸好你还未练得什么妖法，否则凭我方才受的一招怕是要留下红印子了。疼你再稍稍忍一会而便是，半刻就能复原了。”

　　丸子一时默了声，只管静静的靠在平地上，静待着她所言的半刻之后。

　　未晞一面将裙身收拾的干净，一面沉声问着，“是谁将你救活过的？”

　　“救活？你说的好似我曾死过一般。”丸子撇撇嘴，反问一句，“你曾认识本妖么？我却是不晓得你是谁诶。”

　　未晞送它一个爆炒栗子，恨恨道：“南顾叫你这般说的？他救得你，是也不是？”

　　“本妖，本妖不认识你。”丸子心一横，决心不认。

　　“本仙记性虽不大好，却终不是个什么话都能搪塞的小傻子。方才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好似是什么‘每次都能将我扔在地上’，这每次，可指的什么？”

　　“这，这，你听错了，我不记得说过这话。”丸子的眼睛望天，一时心虚的看她。

　　“哦？不记得了？”未晞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悠悠探着已然愈合的伤口，一瞬便指着丸子的脸庞，语气却是轻飘，“既然不记得了，那也好办。仙界有仙界的规矩，妖物是不得入内的。如今你踏入仙界已是死罪，我顺水推舟将你送下一程也不算个什么事，那我……”

　　丸子此时觉得散在她脸上的笑意显得分外阴险，思量半晌，这才忡忡的求饶，“你，你方才说的对，我就是南顾救来的。”

　　“他可真是有本事。”她嘴上如此说着，心底却在猜测南顾制造出丸子的最终目的，“你的伤既然痊愈，也莫要在我这山上逗留太久，对了。”

　　她好似想起什么般，转头问那丸子：“你是何时跑到我这来的？要说起你的主人是南顾才对，如今不跟着他，跑到我这里作甚？”

　　勉强算是个试探，看它撒的谎中真实的成分占几分。

　　“我昨日才赶到山上来。之前一直随着南顾，他怕我被其他仙人寻见，这才叫我来晞儿姐姐这来的。”

　　这句话，几乎没有真实成分。

　　她皱眉，又因听着‘晞儿姐姐’四个大字而颤动，缓了二三，这才悠悠道：“我知你有求于我，不过还是唤我一声上仙好了，你这番我委实不习惯。”顿了顿，她想起丸子如今的处境和自己的命运抉择，继而说着：“你只能在这山上暂歇，五日之内是必须要撤走的，到时学着避开些，不要像先前那番冒失了。”

　　丸子同是没听见一般，两颗眼珠子只管瞧着她，“晞儿姐姐我饿了。”

　　未晞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站在原地也不说个话来，倒叫这丸子有些不放心。

　　“方才我是说错什么话了么？”丸子涩涩的问。

　　“怎的忽然说起这个？”未晞蹭了蹭衣袖，想要拿出其中的手帕。只是那双手，还略有些打颤。迟疑了许久，没有拿不出。

　　“你的眼睛通红通红的，你生气了啊。”

　　“没有，我是在气你竟然没有死。”她将手搭在额头上，顺便遮蔽了双眼。躲进树荫下，将神情淹没在黑影之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头沉吟道：“气你竟没有死。”

　　拂袖擦了擦脸庞，她叹了口气，将丸子抓回了木屋内。

　　屋内清凉，尚有幽风窜入。

　　她如此站着，回过头问：“你想吃些什么？”翻了翻炊房中仅剩的食材，想到自己仿佛又没什么可以弄得，不免开始解释：“野菜什么的的还有些，只是稻米近百年来都不曾去屯库坊里讨过了。”

　　看它听得津津有味的，未晞也顺道打开了话夹子，开始滔滔不绝：“稻米野菜的不过是为刚入界的仙人所用，一旦仙人入了仙籍，屯库坊便是百年不开。近百年来都为玄宇代我去领的，如今剩的不多，你也别怪我不把你当客人。”

　　话说间，未晞已然生了火，回过头本想瞧瞧这丸子正在干些什么，骤时却见它正于一旁洗着野菜，实在吃了一惊，奇然道：“你，你洗了手没？”

　　“我用舌头舔过了。”

　　“……”

　　丸子吃饱了便也安静不少，未晞无所事事的坐在椅上发怵，它便也在一旁待着。良久，这丸子终是忍受不了，道：“你在想些什么？见你神情如此投入。”

　　未晞抬了抬眉角，凑到丸子眼前，露出玩味的表情，“你想知道？”

　　丸子点点头。

　　“我在想着该赐予你何种死去的方式。”说这话时，因为故意吓唬它的动作幅度过大，她的玉钗由此松松簪起，几乎要散落开来。

　　但出于没人的缘故，她不准备注意自己的形象，反倒任由簪子脱落。青丝染风，飘飘于尘，备上她脸没个什么正经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洒脱与豪迈。

　　但她的语调却几乎带着致命的柔软，“方才我在碗中下毒了。”

　　丸子本想学着她那般在她的额头上弹下一个栗子，不过见自己的爪子是个绒绒的肉球，打起来自己会比较疼，也就作罢。抿了抿嘴角，道：“仙界的毒能毒死妖么？”

　　未晞笑了笑，“还算是个聪明的小妖精。”

　　“那是那是。”丸子一面笑着，也不放弃自己方才所问下的问题，“所以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呢？”它两小步跑到她身前，托着她的手一路向上攀爬。将她原本柔顺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后，又站立在她并不宽敞的肩上，奇然道：“我瞧瞧从你这角度望过究竟可看出些甚么有趣的。”

　　未晞偏头，丸子由此被震得跌坐在一旁的木台上，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可以察觉到它乱的很有个性，不过即便如此，自己也仍旧没有打理的意向。

　　“没个好看的。方才我在想南顾将你安排至我这里是个什么意图，我知他是有些本事的。你这番，可是想要将实情告诉我？”她抬头，几乎将它心中忌惮之事问了个遍。

　　“呵呵呵，没有，真的没有。”丸子连滚带爬的离了桌面，悻悻道。

　　未晞本不知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五日，有朝一日她终会怨恨自己这般做的，可只要这五日一过，她便能如愿迎来死亡。

　　或许在她死之前还能有一个能够聊天的朋友，是她这一世收到的最大馈赠。

　　午时已过，窗外的气候略有些燥热，一山的兰花已许久不曾浇灌。她挺了挺腰，倒是无息的多了些累人的事来。她瞧了瞧一次只够浇灌一株兰花的水壶，俨然叹了口气。

　　实则山中花已吸进灵气，无需浇灌。

　　她不过无事可寻罢了。

　　提着桐木所制的水壶，她悉心的浇灌这一山的兰花。陪伴至千年，如今要双手捧着将其献于他人，说不舍倒是假的。她望着浇灌而下的水痕渗入地底，漫漫延至四方，覆盖过，又一瞬倾下。倒也有趣。

　　只不过，午后艳阳高照，她徜徉于下，脑袋有些昏昏糊糊的。她起身去了阴凉处，一阵风吹得恰到好处，她捏起绣帕擦干了额角的汗珠。放眼望去，方才所做的不过冰山一角。

　　五日，不知能否将这山间的兰花浇遍。

　　“晞儿姐姐，晞儿姐姐。你这可有甚好玩的么？闲暇在这山间半日，委实无聊的。”骤时，白色丸子愣愣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只见他撇了撇嘴，浑身散着不如意。

　　“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山上，有无好玩的还不清楚么？”未晞略有怒意，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它，“去井边装满水，浇花去罢。这倒是件有趣的事。”

　　“可是。”丸子神色忸怩，看着自己圆鼓鼓的爪子，稍带些羞涩，看的未晞抵不住蒙住眼睛想要清洗，“我提不稳这水壶。”

　　“你说的很有道理。”未晞将提着水壶的手缩回，神色平淡，另一手将它弹开，淡淡道：“那就一边玩去。”

　　语毕，未晞去了一旁打水，井水迸出，沾湿了衣袖。她抹了两把，将水珠抹散在裙摆上，却是再不管。来来回回，百来趟后，她胸口沉沉的有些发闷。待她再站起后，眼前一晃，还未明了发生了便顺着原地倒下。

　　几时过去，未晞睁眼瞧瞧世面还是那般蓝天白云，她突然想要去问问东海龙王，怎的不痛快的下一场雨来。

　　不过想归想，她知去了也没甚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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