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又是一年杏花春，纪秀骑马穿过杏花浦的时候，春风扬起她的秀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躺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睛晒太阳。这男子口中叼着一只杏花，破旧的鞋子在翘起二郎腿的脚上晃来晃去，十足地写意。
　　这男子正是齐陵。
　　家道中落，不复富贵荣华。他的身边已经没人陪着，醉花楼的姑娘看到他皆掩起鼻子，厌恶地走开。
　　那一日他找到水云烟，水云烟轻轻一笑：“这位小相公，您是谁呀，云烟有见过你吗？”
　　众姑娘大笑：“哈哈，真是有毛病！”
　　他只是笑了笑，当初自己志得意满也不见得对水云烟真心以待，是以即便是水云烟拿个棍子赶他走也无需怪人家无情无义。

　　老百姓看到他依然指指点点：“就是这个人，呦败家子啊，当年可把他给得意的。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上天开眼，报应啊！”
　　齐陵也不放心上，人家要说便说，有泄愤的百姓过来踢他几脚他也乐呵呵的，该吃吃该晒太阳晒太阳。
　　当他躺在杏花树下看着杏花飘在脸上，阳光晒了下来，只觉阳光伟大，无论你是贫是富，他皆一视同仁。丑人美人，阳光普照无言。
　　他看到杏花雨中，纪秀走了过来。纪秀叉着腰怒气冲冲看着他。他也不晓得为何纪秀有那么多怒气，或许自己这幼年玩伴只不过是来看自己笑话吧。
　　他和她打招呼。
　　“许久不见，纪秀。”
　　“死齐陵。”纪秀顿了顿脚，眼睛突然红了起来。“死齐陵，你真把家财万贯都败光了？”
　　“嗯？不好意思，你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是我不好，没留着些给你花。”他笑嘻嘻打量纪秀，看着她这等夜叉女鬼红脸红眼可谓莫大享受。
　　“这种时候你还说笑。”纪秀哄着眼眶，忍俊不禁，突然笑了起来。她掏出些银票，放在他手中，齐陵心中酸涩，他们青梅竹马，可是已经十多年没见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复清楚，上一次见面，她抽了他几鞭子。这次见面，她送来银票。

　　“搏美人一笑，再落魄些又何妨？”他笑嘻嘻道。
　　“呸，油嘴滑舌，好不要脸！”纪秀伸手就要扇他几个大耳刮子，齐陵伸手抓住她手腕，纪秀一挣之下竟然没有挣脱。
　　他看着她。
　　“女孩儿家的，脾气不要这么火爆，像个母老虎一般。”
　　纪秀默默收回手腕，只觉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痛。
　　纪秀骑马离开，齐陵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情不自禁浮起一些微笑。他轻轻道：“娘子。”

　　过了些日子，武林盟主广发英雄贴。原因是盟主纪茂山的独生爱女纪秀欲比武招亲。大街小巷贴满招亲状。
　　纪秀放言只嫁英雄好汉，如欲娶她，须得先问过纪大小姐的袖中剑。
　　齐陵站在人堆里，笑盈盈地看着围观的人，忽而道：“别看了，自家娘子比武招亲，小爷铁定是去的。”
　　说罢，笑盈盈撕下招亲报，卷成一筒揣在褴褛的破衣服中。

　　“啧啧啧，厉害了你这穷酸鬼，纪姑娘的剑一抖，只怕你就一命呜呼了。”
　　“啧啧啧，真是脑子出问题了，纪姑娘最好是一剑杀死他，那简直为百姓除害！”
　　齐陵笑了笑，转了一圈。笑道：“怎么？小爷不像纪秀相公？”
　　众人一哄而散，大笑齐陵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猪八戒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多猥琐下流。
　　齐陵虽不在武林中，但是也知道纪秀的袖中剑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剑长不足一尺，剑身极薄，极轻，平日里藏在袖中。
　　剑名寂心，但是纪秀一点也不寂静。齐陵寻思，纪秀这火爆的性子，三言两语发脾气，一言不合就地撒泼，除了他齐陵齐大少爷本人，谁能降得住？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自己与纪秀天生一对的姻缘纪茂山拆也拆不开。这么一想，心里十分舒坦。
　　纪秀若是此刻晓得他如此想法，只怕早就赶过来杀死他，就算不能杀他也该剥掉他一层皮。
　　比武招亲是在纪家门前一大片场地上。
　　早在一天之前，擂台便搭好，擂台两边是对称的长幡，幡上写着比武招亲四个大字。长幡下面站着两列四人的唢呐组。擂台正后面几张太师椅，椅上是武林盟主纪茂山，以及纪茂山交好的几家掌门人。

　　纪茂山贵为武林盟主，交游广阔，各门各派有适龄少年都派了过来，没有适龄的少年也随便派了些人过来以示亲近，更可借此露几手功夫，如能震慑全场那也是只赚不赔极有面子的事。
　　纪茂山乐呵呵地看着报名的名单，武当掌门弟子肖宸，峨眉大弟子石鸣玉，崆峒的董长生，少林俗家第一高手林继英……这么多江湖少侠，纪茂山自是觉得面子上好看的紧，不禁一边摸着小胡子一边微微颔首。
　　二百来人，分为甲至癸十个组，纪茂山父女及几位前辈坐在太师椅上。
　　比武招亲也不如想象中的热闹，本以为可以大开眼界一睹天下武功绝学，乃至数大高手对决。然而上台的年轻英俊些的武功差，武功好一点的多半有妻室。
　　是呀，世上哪有传说中那么多少年英才？精于武学好歹要有数十年寒暑专心致志，略有所成，时光已然匆匆飞过。
　　纪秀打了个哈欠，看到现在甲组乙组的选手尽露脸后，看到最多的表示江湖入门武学诸如四平拳、铁砂掌之类，纪秀殊觉无味。
　　看到丙组末，仍是四平拳铁砂掌，简直如官窑里一批瓷器，全是出自一个师父手中一般。
　　纪秀忍无可忍，站起来，喝到：“够了！”她独自站立在擂台中间，秀眉拧起，眸子里满是锐气。
　　若非见她貌美异常，又是纪茂山爱女，只怕早就有人跳出来说她不懂规矩。饶是如此，诸人还是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道：这女子美则美矣，品性恶劣，只是纪茂山女婿这个身份大为诱人。

　　纪秀心想这种人我一个能打五十个，就森然道：“丁组的十个人一起上吧。”
　　“不可！”
　　纪秀见一个少年公子走了上来，这少年一身白衣白袜白鞋子，背负长剑，嘴角含笑。纪秀对他颇有好感，打量几眼只见少年公子面容俊秀，步履之间极有法度，自带三分意气风发。
　　“纪姑娘虽是武林名人，然男儿不可轻侮。纪姑娘未见我等出手便断定我等不足一谈，岂非太过托大？我等丁组十人亦不愿联手欺负姑娘，在下不才，想代表丁组诸位少侠率先挑战姑娘的袖中剑，希望此后纪姑娘重新估算后面诸位少侠的实力。”
　　枪打出头鸟，但是这少年一席话说的四平八稳左右逢源，竟把各方人物的情绪都照顾到了，反而不少热血少侠为之喝彩。太师椅上一个老头子摸了摸胡须微微点头，纪秀一看是武当掌门，便知这少年必是武当弟子。
　　“你是何人？”
　　少年微微笑道：“武当弟子肖宸。”
　　仪态无可挑剔。

　　纪秀挑眉道：“好，本姑娘便向肖师兄请教武当功夫！”
　　肖宸微微一笑自背上掣出长剑，做了个起手式，温声道：“此剑乃是瞻星，锋利异常，纪姑娘小心。”
　　纪秀瞪大眼睛，心中诧异，瞻星古剑乃是武当镇派之宝，历代掌门佩剑。肖宸手执瞻星，无异于说明肖宸乃是武当最得意弟子，未来掌门人。或许武功极高，当下警惕起来，凝神道：“多谢肖师兄告知。”
　　袖中剑出，忽地风一般迅速划过，纪秀足不点地直接扑向肖宸，肖宸心中一惊，暗叫：好快！然面上依然是从容自若，安之若素。
　　纪秀一剑接着一剑贴身急刺，剑剑贴着肖宸皮肤。肖宸急急运用武当身法避开她的急刺，可是避开一剑，仍有下一剑，仿佛自己被寂心剑黏住一般，生生世世永无止境。
　　肖宸不禁后悔让她近身。本想让她先手用尽功夫在台上露一手然后自己出手打败她，没想到她的袖中剑近身如此可怕。
　　躺若是没有近身，他大可使用本派秘传的“星空倒影”像放风筝一般使她因防守而无法近身，到底失了先机。好在他素来沉稳颇有心机，此刻虽然着急面上也无显露。只是一个劲闪避拆招。
　　看台下的诸人看到他在如此攻势下仍能保持不败，颇有敬意，不少人自问倘若是自己，能撑得住几招？

　　纪秀久攻不下，心中着急。一个不稳，肖宸已然戳中机会，瞻星剑突然刺处直指纪秀心窝，这一剑若是下来，只恐纪秀便是剑下亡魂。
　　突然耳边听到有人传声：“‘凤穿牡丹’可解危机。”
　　纪秀想也来不及想，一招‘凤穿牡丹’下来，果然解了肖宸这一招。
　　肖宸又是一剑。
　　“纪姑娘小心，此乃我派秘传剑法‘星空倒影’。”肖宸微微哂道。
　　纪秀只觉鼻子发酸，本姑娘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受过挫折，谁知竟被这武当弟子牵着鼻子走。
　　耳边又听有人传声：“‘凤舞九天’可解此招。”
　　如此一来一去，数十招过去了，打的好不热闹，台下看客更是如痴如醉。太师椅上的几个看人家也是赞许。

　　“英雄出少年啊，你看纪姑娘和肖公子。”
　　“我们是老啦。”
　　台下不时掌声雷动，呼叫声此起彼伏。
　　纪秀心中有苦说不出，可是看到肖宸冲她微微一笑，又眨了眨眼，方知传声提醒自己的正是这位武当得意弟子！
　　肖宸暗中寻思，如此让纪秀知道他在让她在比武招亲中大放异彩，非但让纪茂山心中舒服，纪秀也当感激他的提醒想让。
　　纪茂山确实感激他，这少年做事滴水不漏，武功高绝。自己女儿多少水平父母如何不知，想也不想定是肖宸暗中让他。

　　听得许多人夸盟主生的好女儿，纪茂山看着肖宸的目光益发欣赏。
　　肖宸看着纪茂山，纪茂山微微点头，他很满意他。
　　纪秀却恨恨看着肖宸。
　　好啊，这小子戏耍我，拆我台子来了！谁要你让？比武便是比武，就算你比我厉害，你也不必如此臭显摆！
　　她以为他的提醒只是臭显摆，完全会错了意。
　　纪大小姐生气的时候鬼神远避，何况肖宸区区一介凡人？

　　当肖宸又一招攻来的时候，他仍好心提醒：“‘不如归去’这招可解。”
　　但是纪秀没按照他说的去做，而是直接挥起袖中剑朝肖宸脖颈刺去。瞻星古剑眼看就要刺到纪秀，倘若肖宸不撤回，纪秀难逃一死。他没想到她会胡来，一时竟乱了节奏。
　　纪茂山惊的眼睛都要突了出来。
　　幸好肖宸匆匆撤回长剑，而此刻纪秀又亦袖中剑粘住了他，他立时处在下风。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擂台边缘，无可退却。
　　肖宸长长叹了一息，苦笑道：“纪姑娘武功盖世，在下认输了。
　　虽然心情极差，姿态仍然无懈可击。

　　他算天算地，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惜的是他没算到纪大小姐的脾气和悟性。
　　不必玲珑剔透，只要不是太过驽钝的姑娘都能领悟他的意思。可惜，纪茂山聪明绝顶，生的女儿竟如此愚蠢，颇为浪费一个好皮囊。
　　粗糙莽撞，蠢笨如猪，肖宸心道。
　　这样的女子叫谁娶去都有的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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