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两人沿着石板路一边聊天一边走。采苹寻思怎么和他说净之的事情，她现在只知道净之在雎阳城，没有具体的地址也无法写信过去邀请她。
　　倘若弄清楚净之下落，则必须动用官方力量去寻找。她从未想过以权谋私，是以也不知如何和陛下开口，只好停了下来拉着他的袖子一个劲地摇。
　　“怎么了？”皇帝也停了下来，见她面带犹豫之色，便笑道：“说罢，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允你！”
　　“真的？”采苹惊奇问道，忽而在原地转起圈来，皇帝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宛如未经世事的女孩子，便双手环胸，笑盈盈瞧着她。
　　采苹停了下来，歪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的？”
　　皇帝暗道：后宫女子的伎俩我见多了，你皱一皱眉头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嘴上却笑道：“我是你肚子里的小虫子啊，所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采苹迅速亲了他一下，然后红着脸说道：“那可真好了。”
　　皇帝只觉心花怒放，仿佛乱糟糟杂草在春风春雨的爱抚下，逐渐舒顺而富有生命力。爱情，他心中想着这个词，眼角瞥见采苹红彤彤的脸，何其舒畅？

　　回到梅园，皇帝写了封诏书，大意是让雎阳城太守调查孙净之下落，然后请她及南霁云入长安。采苹站在一旁瞧着他写，皇帝写好便把笔放一边，笑道：“这般如何？”
　　“多谢陛下。”采苹笑嘻嘻拿着诏书，皇帝见她小女儿情态，喜乐非常。
　　“啊！”采苹忽觉脚下猛然不稳，尖叫一声，后来发现自己被皇帝拦腰抱在怀中，便温顺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天不早了，睡吧。”
　　皇帝走过去把她放到床上，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
　　采苹因困倦很快便睡着了，皇帝则想着姚崇告老还乡的事。采苹安安静静蜷在他的臂窝下熟睡，微微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小巧的脸蛋白里透红，宛如明珠美玉散发淡淡的光晕。皇帝心神一荡，忍不住亲吻她的脸颊，随后心满意足搂着她沉入梦乡。
　　许多日子采苹颇觉无趣，尤其是不知道净之的消息难免胡思乱想。她是不肯来而故意掩藏行踪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倘若掩藏行踪，只怕雎阳的太守也难以找到她。
　　虽然确定净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照顾好自己，可是她心中仍然会忍不住替她担心。
　　百无聊赖便拿起净之送的白玉笛细细抚摸着，这些年来采苹已经形成习惯，无所事事的时候便拿起孙净之所赠的白玉笛，仿佛净之就在身侧。
　　过了一个月，皇帝过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孙净之与南霁云正在赶往长安。”
　　采苹只是笑着看着皇帝，忽而一下子扑倒皇帝怀里，激动的泪水流下，只不过每一颗眼泪都仿佛在笑。“谢谢你，陛下。谢谢你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我陪伴在你身边。谢谢你，肯为了我的友情尽心尽力，谢谢你为了我的诗文上的追求而不吃醋。”
　　“傻丫头，我在你进入梅园的那一日，心中便答允过你，无论如何使你快乐。”皇帝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道。
　　五年了，他用尽一切办法使她快乐，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表面上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幸福美满，。可是他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可是此刻他只想从此以后真心爱她，把这场阴谋进行到老。
　　那一日，皇帝见采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宫门内翘首以待。她的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地等待，仿佛一块望夫石，他知道她在等孙净之。
　　皇帝见过宫中女子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何曾见过女孩子之间有如此深厚的感情？皇帝走了过去，揽着采苹的肩说道：“走罢，等她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陛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梅园找你不见，便又来此处找你。梅精啊梅精，你这样真让我很嫉妒孙净之。”
　　采苹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还挂着自嘲的笑，可是这笑看起来便很尴尬，皇帝又重复一句：“我很嫉妒孙净之。”
　　他虽很认真地说嫉妒她的朋友，可是采苹却从这份嫉妒中感到了强烈的爱意以及占有欲，她是他的妃子，皇帝待她已经很好很好了。她又有些愧疚，自己对净之的友情是否真的过了分？
　　“陛下，对不起。可是，您有朝臣有妃子，而我在宫里却只有你了，有时候我很怀念在宫外的那些时光，所以听说净之要过来，我便益发思念她。”
　　她与净之家里相隔不远，两人相识至少十五年，一同玩耍的日子多的数不清。虽然也有吵闹打架，可是阔别这么多年，听到她的消息，怎么能无动于衷？
　　皇帝挽着她的手，笑道：“朕逗你玩呢，玩笑罢了，你也别放心上。朕堂堂一国之君，岂会和小女子吃醋？”

　　是日，皇帝遣绿薇去叫惜云一同吃饭，吃完饭便跟着惜云一同回去了。采苹送皇帝与惜云出去，看着他们又说又笑的样子，心中刺痛不已。就像乍一站起来，正午的阳光刺去双目，大脑一阵模糊，几欲晕倒。
　　采苹紧紧攥着手指，脑子里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他们今天晚上会很亲密么？想到他对她或许会如对自己一般便觉得自己就要燃烧起来。
　　她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嫉妒，可是那又能如何？
　　她是他的妃子，惜云也是，比起惜云十多年的等待，她的处境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娘娘，你在哭？”绿薇走了过来，依附在她身边轻轻给她擦去泪水。
　　“是么？”采苹微笑地问，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泪水划过脸颊，冰冷彻骨。
　　“孙惜云真不是东西，哼，若非娘娘，她岂能见得到陛下？这刚刚见了陛下，就开始她的狐媚子功夫，把陛下的魂儿都勾走了！”
　　“别说了，陛下留在谁那便过夜是陛下自己的选择，嫔妃有如何能干涉？”
　　她一边安慰绿薇一边安慰自己，只是为何越安慰自己，自己越是难过？采苹点起宫灯，静静坐在门槛上。绿薇陪在他身边和她说话，采苹让他回去睡。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坐一会。”
　　绿薇见她心情不佳也不敢劝阻她，便行礼回房了。
　　采苹天气渐冷，采苹坐在门槛上。天气渐冷，采苹抱住膝盖，只呆呆瞧着远方斜斜一钩弯月。真是巧呢，月也如人不肯团圆。
　　采苹挥起衣袖，脚尖轻轻旋转，跳起舞来。她本就身量苗条，此刻寂寥地在一钩弯月下，几点灯火边轻轻跳着舞。这舞名惊鸿，本就有飘然寂寞的意味，宫灯微微照在她身上。地上影子也如同她本人一般落寞，形影清瘦。
　　就像那广寒宫的仙子，独自一人跳着寂寞的舞。
　　只是采苹不知道，梅园外一个男子静静驻足，一直到她跳完了方才推门进来。“跳的真好。”
　　采苹听到这声音仿佛听到久旱后的雨声，心中激动道：“陛下。”
　　皇帝扬眉：“我送她回去，回来就看到了这支舞。你从不曾为我跳过。”
　　“我学这支舞时，老师和我说，此舞有孤独无依自顾怜影之意，宜独舞。”
　　“是有这种感觉，我有一王弟叫李业的，善观歌舞，等他来长安，须叫他鉴赏一番。”皇帝笑道。
　　“陛下。您为何去而复来？”
　　皇帝笑道：“过来，到我怀里我便告诉你。”
　　“不说便算了！”她的心里着实愉悦，想来爱情一事着实神奇，可一秒钟叫人痛苦如堕地狱，一秒钟叫人快乐似升天堂。
　　皇帝见她俏生生站在宫灯下，形影清瘦，心中升起一股怜惜，走过去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因为我想让你感受一下嫉妒是什么滋味。”
　　采苹红着脸骂他。

　　天边的一钩弯月依然弯弯的像一条小船儿，弯弯的小船儿撒着清辉，大地上一片清寒。天气虽冷，但是月亮总会圆的。
　　采苹伸手算了算净之到长安的时间，算好大致时间便前去宫门等他们，这一日直到太阳落山，也不曾见到净之。
　　太阳余晖笼罩着长安城的大明宫，给每一个高楼的屋檐屋顶都镀上一层金色。采苹虽然着急，可是内心只觉告诉自己，净之这一日一定会到的。
　　皇帝则回去用膳，用膳完了回来转悠却发现一男一女风尘仆仆，昂首阔步走进大明宫。
　　他们的面容疲惫，衣衫占着尘土，可是精神却极为充沛，神采奕奕。
　　采苹一见到那女子便笑盈盈走过去，那女子却不如采苹这般热切。只是嘴角噙着笑，与南霁云一同恭敬地跪在采苹面前：“草民叩见梅妃娘娘。”
　　采苹匆忙扶起他们，那对男女却不为所动，执意行礼完毕，然后站在采苹的面前：“多谢梅妃娘娘。”
　　皇帝微微点头，上位者对下位者示好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下位者都不可僭越本分，君便是君，臣便是臣。
　　皇帝又暗中观察了一下，孙净之走路毫无忸怩之态，昂首阔步一如男子，英气勃发而毫不畏惧。南霁云自是如此，熊腰虎背，严肃而沉稳，一看就是英雄了得的人物，这两人的确十分相配。
　　随后采苹便领着二人前去休息，孙南二人一路上与采苹闲聊，目光正视对周遭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定力非凡。皇帝暗中观察过许多奉诏入宫的官员，他们一路上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张嘴愕然，对大明宫内的一切珍宝建筑异常有兴趣。
　　采苹安排好孙南二人居处，这时小太监常乐公公送来饭菜，采苹便与孙南二人一同吃饭。
　　“净之，此处不必太过拘谨。”
　　“不是拘谨的问题。”孙净之淡淡笑道。“我此行来便是自荐，既然是自荐当然要做好自己。”
　　“什么自荐？”
　　净之握住她的手：“采苹，你入宫得天下人祝福，而我与霁云私奔，被家乡人耻笑，许多人说起我恨不得把我浸猪笼。”
　　采苹愕然，她实在不晓得自己走后竟是这般光景。
　　“是我对不起净之。无论如何我得替她找回这个面子。”南霁云沉声道。他本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尤其是在这两个聪慧的女人面前，常常是闭嘴听他们说。可是这话说出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绝无人会怀疑他的真实性。
　　孙净之满不在乎笑道：“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从不放心上。但是他们诅咒我不得好死，骂我不要脸，我就偏偏要活的风风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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