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秦）

　　夷缃和阿楠一左一右搀扶着赵姬出来，马车已经在宫门口遥遥候着多时了。
　　赵姬看了眼大郑宫的匾额，叹口气，仍觉恍然如梦，“夷缃，我……真的要回咸阳了？”
　　夷缃道：“是，还是大王亲自接太后回去的。”
　　赵姬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夷缃，回到咸阳，你还愿意继续服侍我吗？”
　　夷缃一愣，身边阿楠点头如捣蒜，像是被问的是她自己，“是啊是啊，留下来罢。”
　　赵姬见她不答，怕她不答应，又道：“我身边故人凋零，能说体己话的寥寥无几，你若肯留下，或可解我忧闷。”
　　她说的是真心话。昨夜赵姬想了一宿，知道自己和嬴政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名为母子，实则疏离若陌路之人。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让夷缃冒什么险，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自己身边。
　　毕竟秦王的心思，现在谁也捉摸不透了。
　　若是以前的夷缃，此刻必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现在她却支支吾吾不敢表明态度，赵姬有些慌神，不知道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也和自己疏远起来。
　　夷缃很无语。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赵姬的，然话到嘴边，就想起昨夜嬴政和自己说的话，头上的痛感似乎仍有残留。
　　“母亲。”嬴政负手走过来，看了眼夷缃，转而对赵姬笑道：“母亲怎么还站着，不上马车吗？”
　　赵姬道：“是我想让夷缃留在自己身边，好有个故人说说话。政儿你看如何？”
　　夷缃看看赵姬，看看嬴政，脑中一团乱麻。
　　“寡人身边不缺侍婢，倒是无所谓，就看她自己的意思罢。”嬴政淡淡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仿佛送出去的是只阿猫阿狗。
　　夷缃莫名想揍人，恶狠狠看过去，却见嬴政一手背在身后，朝她勾了勾手指。
　　这动作由堂堂秦王作出来也显得十分轻佻，夷缃接受无能，觉得自己浑身都烫了起来。
　　阿楠碰碰她的手：“夷缃姐，看什么这么入神？”
　　“没……”夷缃眼神忽闪，轻声道：“奴婢，还是留在大王身边吧，承蒙太后厚爱。”
　　言毕，她不忍去看赵姬失落的眼神，小跑着跟上嬴政。
　　太后身边有阿楠便够，她是个外人，本就没帮到什么忙。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想继续留在嬴政身边。
　　赵姬摇头，叹气道：“变了，都变了。”
　　夷缃跟在嬴政三步之外，直到走到他那御用巨型王车前，嬴政才回过头，朝她挑眉道：“想清楚了？”
　　她点点头，仰面看着他。
　　嬴政踏上马车，“进来。”
　　车门一关，还没起行，她便被一把拉进一个怀里。
　　夷缃脸上表情凝固了，“大王”两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开门见山吻了一下。
　　她有些懵，马车起行了也没发觉。
　　“大……”她往后仰了仰，终于说出一个字，结果又被吻上了。
　　夷缃想说的话彻底被打乱，却又不得不说出来，只得不断往后躲，越往后，那吻便追上来，雨点般落在唇上。等她后背靠上马车壁的时候，自己的唇瓣已经被吮得又肿又麻。
　　至今为止，只感受过“蜻蜓点水”般一吻的夷缃仿若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嬴政尽兴了，暂时放开她，“想说什么？”
　　夷缃还没回魂似的，眼神呆滞。
　　嬴政掐住她的下颌，作势欲再凑上来。
　　夷缃头一偏，竭力作出怒气：“大王莫戏弄奴婢！”
　　嬴政也不生气，难得开玩笑道：“寡人如何戏弄？寡人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夷缃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天她偷吻的事。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起了郑凝，想起嬴政撩完就走去后宫继续完成后续，留自己一人惶惶不安。趁他现在心情愉悦，夷缃不买账，“此道非彼道！”
　　“寡人洗耳恭听。”
　　太过直接的妒妇之语夷缃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闷闷道：“大王之道，乃万花丛中过，一身脂粉味。”
　　“是吗？”嬴政闻了闻袖口，煞有介事道：“寡人身上，明明只有一人的脂粉味。”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夷缃噎了一下，不好意思接话。
　　嬴政不依不饶：“你说，是谁的？”
　　夷缃自己踩了自己，憋了半晌，极小声道：“郑良人的。”
　　因两人靠得极近，她再怎么小声，还是被嬴政听了去，并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不管说谁，夷缃都落得个难堪的地步。
　　“……”比谁套路深，夷缃惭愧于败给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
　　她心底宽面条泪：不玩了，不在统一水平的智商线上！要太后抱抱。
　　夷缃推了推嬴政的肩，“大王，该去看书了。”
　　“好。”
　　嬴政很快同意，夷缃正觉得疑惑，下一刻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在案上，“只是现在这边没有书，寡人看你。”
　　夷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只是觉得今天嬴政心情比平日都要好上那么一点，结果……秦王，你又崩了。
　　她坐在案上挺直了背，即便如此也只能和嬴政平视。他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变得滚烫，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仿佛是要灼伤肌肤。
　　夷缃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什么，正巧外头隐约传来杂声，比正常街头都要热闹，她偏过头对着紧闭的车窗喊：“外面怎么了？”
　　窗外静了静，似乎疑惑为什么不是秦王的声音，但很快有人回答了：“是一众百姓，夹道庆贺大王接回太后。”
　　百善孝为先，国君起了领头作用，又是秦国上下盼望已久的，众人自然欢欣鼓舞，列道而迎。
　　夷缃马屁拍得很积极：“自古明君多如此，大王不去露个面，挥个手？”国家领导就应该是这样啊。
　　嬴政很不满地看她一眼：“秦军出兵怎么没见这么多人？”
　　夷缃道：“出兵乃为掠地，兵者，凶也。大王接回太后却是孝道所在，百姓都喜欢和平美好的事。”
　　若放在平时，嬴政必要反驳，现在他只心不在焉地轻哼一声以表不屑，言简意赅道：“秦人多勇，你说的不对。”
　　“是，大王说得对。”夷缃顺从地点点头，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奴婢可以下来了吗？”
　　嬴政捏着她肩的手紧了紧，从案下摸出一卷竹简，朝她挥了挥，态度冷下来，“去吧。”
　　言毕“哗”一下展开竹简，瞬间又变得一本正经，仿佛刚刚给夷缃的只是种错觉。
　　夷缃：“……”
　　什么叫废寝忘食牛角挂书，这就是。
　　所以她还是更愿意接受这样的秦王陛下。
　　回到咸阳宫，夷缃便被禾怡当面质问了。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夷缃，目光极其严肃，“你的嘴怎么肿了？”
　　禾怡本就比她年长，不苟言笑的时候，话语间便有几分长辈教训小辈的样子。
　　夷缃心虚地摸了摸，果然要比以往厚上那么一点，她欲盖弥彰地掩住嘴，“烫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禾怡自然不信，她抓住夷缃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这可不是小问题！你要有喜欢的人大可说出来，我陪你一起想办法，这可是咸阳宫，你藏着掖着易落人口实，到时候大王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禾怡想得很全面，全面到让夷缃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偷腥的猫，跟话本里那些和侍卫私会的宫女一般。
　　而且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呵呵笑了两声：“喜、喜欢的人？哪有……就是喝茶的时候被烫了。”
　　说这话的时候，夷缃便想到了嬴政，以及马车里那些雨点般密集的吻。
　　禾怡：“你脸又红了，果然有问题！”
　　夷缃：“烫的，烫的，都是烫的！”
　　她跑到自己房里，“啪”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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