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前之草

　　苏雅不是不欢喜的，毕竟她也算是用情颇深了。然而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她总觉得代峥面对她的时候心里面仿佛是空空的，又仿佛有个别的什么人的影子，但是独独没有她苏雅，就连他握着自己的手，跟自己说要开始的时候，指尖的冰凉从自己的手心一路蔓延到心里，连一丁点温暖愉悦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她不在意。她要的是他，而现在他终于是他的——至少他这么说了，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那么一切的“可能”就都会变成“不可能”，她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即使他的心里面不是她，那也没关系，总会有一天，她会住进去。
　　然而女孩子的心事总是难以掩饰的，即使她心中颇有一些计较，她也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豆蔻少女，心中有了事还是忍不住找人分享。而小夏就是绝好的人选，她们坐在一起，而且以她的观察，小夏与孟川之间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对代峥并无兴趣，那么自然就是安全的了。
　　苏雅依然在说着自己的心情，小夏却有点心不在焉。苏雅的欲说还休、情意绵绵刺痛了她。
　　在特定的心情中，人们会做出许多有违自己习惯的事情。就像现在的小夏，一丁点都没有兴趣询问他们的情事——即使这是很值得八上一卦的。
　　在她因为他的告白而欣喜的时候，在她终于想要放下自己的别扭真正接纳他的时候，她却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在成功的撩动了她的心之后对另外的女孩子有了承诺，而这个承诺还是新鲜的、热的，他又对她说了那么许多感性得让她尽释前嫌敞开心扉的话。那么他究竟置她于何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雅的倾诉得到的只是很冷淡的响应，她的兴致多少有点低，不过转而又想，也许是小夏自己的事情有点不愉快，而自己似乎就是“失意人前说得意事”，便也不再多言。
　　不过生活里永远有比这猜心游戏更重要的事情，就像现在，一天比一天骄横的阳光宣告着七月高考的来临。小夏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总还是有很多期待，谁都不去想，谁都不去理，她的生活回到了简单而纯粹的状态，每天只是复习而已。
　　7月5日，封教室，看考场。小夏一大早来到学校把自己的书搬到小红的床底下——这个时候他们不参加高考的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享受短暂的两周的假期，然后开始提前进入高三。虽然人不在学校，小红临走的时候专门跑来找小夏，把钥匙留给了她，省去了小夏许多力气。
　　搬着厚厚的一大摞书，小夏正向女生宿舍楼努力前进。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给我吧，帮你拿，看你费劲的。”
　　小夏停了一停，不愿意回头去看孟川的笑脸，只是接着走，淡淡的说：“女生宿舍你又进不去，不用了。”
　　“真是倔强，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小夏的冷淡并没有打击到他，他伸出了手。
　　小夏偏了一下身子，并不停步：“不要这样，我能行的。你看，到了吧？”
　　女生楼门口，小夏回头向孟川一笑：“再见，考试顺利。”
　　看宿舍的阿姨壮硕的身体半挡在门口，像防小贼一样的看着孟川，他只得走开。小夏却闪身进了明显凉爽许多的楼道。
　　把书放在小红床下，小夏跌坐在小红的床上。手臂酸酸的，她懒得揉。
　　这个时候，或许她该想起很多事情，或者有很多感慨，可是很奇怪的，她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累了，热了，坐在阴凉的宿舍里很舒服。
　　考场还是要看的，不然要考试了找不到考场怎么办呢。因为不像平常上课那么正式，天气又炎热，中午在妈妈的提醒下，小夏换下了惯常的长裤，穿了一条刚及膝盖的短裙。
　　小夏出现在考场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有了很多前来看考场的学生。刚到门口，小夏就看到了两位师兄，他们已经看完，正准备离开，看到小夏，都是一愣。杨师兄向小夏一笑：“怎么，你也在这里考试？”
　　小夏点头：“嗯，不过我这也就是那么一考，不像你们，是真的上战场呢。”
　　杨师兄点点头，笑容不变：“那么就祝咱们大家都考试顺利吧！”
　　郭师兄也笑，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你今天真漂亮啊！”
　　小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隐隐的觉得郭师兄眼中有种亮亮的东西，让人心里莫名的慌乱。
　　好在他们并不多说，马上就离去，她只得忽略心中异样，轻轻一笑，别过头去。然而她马上就后悔自己的调转视线了。眼光落处，是一男一女相伴而来的身影，男生温文尔雅，女生笑语嫣然，正是代峥和苏雅。
　　小夏忽然有点自嘲，从没发现，他两人是如此相配，幸好，这个故事里没有自己。只是，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在手心里留下了清晰的指甲印迹。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她，代峥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向上一挑，然而转眼间就又成了平常的样子，快得没有人察觉。
　　不过上了考场，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就连考试本身，也不算什么，这应该是小夏的优点吧，便不会紧张，不会有什么“发挥失常”一说了。她觉得自己学得不怎么样，所以考得也就不怎么样了。这很正常，正常得让她心中毫无波澜就度过了三天的高考。
　　不过她们一家的生活却并没有平淡，应该说，暑假一开始，家里就没有消停过。因为妹妹要读高中了。
　　这姐妹两个在学习上刚好相反，小夏是越大考成绩越好，平常倒还真是平常，妹妹呢平常真是没的说，可越大考越砸锅，这次中考，光小小的一个县城，她就排名到了一百开外，别说跟姐姐的全市第一相比了，就是跟自己成绩仿佛的同学比，也差着一大截。
　　查到成绩的时候小夏已经高考结束在家休假。小春扁扁嘴就要哭，大大的眼睛里亮亮的眼泪已经在滴溜溜打着转儿，小夏大口地啃着西瓜，笑嘻嘻的劝：“你想啊，这是中考，又不是考大学，我都没急你别当回事。”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小春的眼泪呼啦啦掉下来：“哼，你考了又不上，好坏有什么关系，我能不上吗，我要是上不了好班怎么办呢……”说罢又大哭。
　　“唉——”小夏想了想，忽然又高兴起来：“哎，你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去的这个高中？不就叫枪打出头鸟吗，你低调点，想去哪不好办啊？又不是真考多差，一百多名平均到俩高中四十个班里你还前五名呢，谁能不重视你？”
　　大约是一家人都对当年小夏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怕小夏心情不好才不去提，现在小夏这样提起来，还正说到点子上，爸妈都没说什么，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小春也想了想，深觉姐姐的话有理，也就不那么难过，做起念一中的准备来。
　　小夏从头到尾没有给妹妹任何建议，她自己的切身经验是，如果一开始不喜欢，那么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恐怕都不能改变，与其带着些不满开始，倒不如自己选择，至少不会后悔当初的勉强。
　　然而家里的电话终是越来越多，先是，光头班主任打电话来问自己的高考情况，小夏答得很是老实：“老师，我什么水平您还不清楚吗，这次能过本科线就算是不错了。”老师倒也不兜圈子，只是让小夏不要有压力，查出成绩的时候告诉他一声，末了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妹妹考高中了吧，成绩怎么样啊，打算好上哪了吗？”小夏心中一沉，看了妹妹一眼，她正在吃着水果，电视里是带着眼镜的柯南，于是不动声色：“考得不怎么样，我光顾自己对答案了这几天，都没怎么问她。”老师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你可以劝劝她，用你自己的发展实例吗，”小夏干笑，应付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可再接下来的电话就没这么平淡了，小夏学校的几个年级主任、还有主管学生工作的老师，接二连三的电话打过来，小夏有了思想准备，豁出去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天到晚坐在电话边上和稀泥。爸妈明白小夏的用意，暗自商量，小夏是懂事了，给爸妈省心，给妹妹顶压力呢。可终究担心，小夏还要在那学校念一年书呢，真把学校惹到了总是不好。
　　小夏只是淡笑：“放心，他们不能把我惹急了，总不能把我逼到转学吧？这层面子好歹他们还是要的。”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觉得，眼里多少有了些轻蔑的神气，其实这种神色是不应该用来评论老师们的，尤其是一个学生身上。
　　高考成绩很快出来，她竟然过了省里的重点线，不仅大出老师和父母意料，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们这个以高考变态著称的省里如此，如果到了别的一些省份，她现在的分数已经可以读一所国内比较有名气的大学了。这让她很是满意。
　　不过紧接着假期也就结束了，开学以后便是真正的高三了。原来她的成绩不但自己意外，老师们们也颇为惊喜，时常有人来问起。小夏不过一笑：“运气运气，我自己学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有数的，还早呢。”
　　只是因此小夏又重新回到了学校领导们的视线中，此时她已经毫不在意，也没了什么脾性。左右不过就是你说我听罢了，容易对付。当然，每个老师在谈话结束的时候都会关心的问起小夏的妹妹，上学如何考试如何，小夏只是一句话，考得不好，上什么她自己决定，父母都决定不了，更何况姐姐。
　　终于轮到校长出面了，小夏依然神色平静，走到办公楼的楼梯口时，她忽然有了几丝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是感慨还是什么，还是这里，总有一个影子让她忘不掉，于是低头走楼，不看什么，可心里又想，其实，也不会来几次了哦。
　　有一点点意外，校长办公室里站着代峥，只他一个人。当然，这次风头出得大了，他的成绩远远超过了重点线，即使报名牌大学也绰绰有余，校长重视他，那是必然的。
　　小夏想的似乎只是这些，其实心里不平静的，不过强自压过这种感觉，不再继续想什么而已。
　　他从房间里出来，校长招呼小夏进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夏别过了头，没有看到代峥眼睛里的神采。
　　其实谈话确实没有什么新意可言，小夏的态度也一如既往。校长看似大度的摆摆手，温和的赶她回去复习。
　　小夏很是轻松，随意抓了一下遮在眼前的碎发便下楼去。却被一只手抓住手腕。
　　“走吧。”代峥竟然一直没有走，不由分说的抓住小夏下楼去。
　　“请你松手。”小夏甩了下手，松开了。
　　还有几分钟就放学了，早溜的学生已经有几个朝校外走去，小夏索性去推起车子回家。黑暗中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车把，原来代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我们出去谈，不会耽误你回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可后面一句却多少的软化了。
　　小夏松了手，坐在了车子后座上。
　　逆着她回家的路，代峥很快的带她到了学校后的山脚下，四下无人，小夏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
　　“哼，当我是什么人了，流氓吗？”代峥笑，一下子看穿了小夏的心思。
　　“想说什么请尽快，我很忙。”小夏也不否认。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特别是考试。”代峥由衷的称赞。
　　“哦？”小夏听来却总不那么舒服，“你是说我原本就比你差着一截？好，我承认，我可以走了吗？”起身便要走。
　　代峥忽然伸手拉住她，觉察到她的挣扎，停顿一下，终于还是把她拥在怀里。“别扭什么呢？是想这样跟我扳回一城吗？好我承认，我败了，好吗？”
　　他的话轻轻的，吐出的气息萦绕在小夏耳边，她有一时的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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