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里见过太阳

　　叶采葵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年少时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因为她早早地就失去了父母，她在这世上是一叶浮萍，无依无靠，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叶采葵知道她的人生一步都不能踏错，因为她做错了事情没人会帮她善后，因为她无处安身的时候没人会收留她。
　　于是她走一步，算三步，计划五步，以为这样子就能毫无差错。

　　可计划了又如何？
　　命运说要席卷你，哪会给你时机准备好，摧枯拉朽一般地毁灭你曾经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

　　所以，在生了那场病之后，叶采葵便再也不计划她的人生了。
　　因为她知道人生并不会按照你的计划来进行，生活本就充满了意外，最高明的编剧也做不到那样环环相扣、出人意料。

　　所以去他的命运，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她决定就如实地听从心中此刻最真切的召唤。
　　就算是做错了又如何？
　　与其像从前一样，过着正确却虚假的生活，她宁可过错误却真实的生活。

　　可是看着许奕阳落寞孤独的样子，叶采葵决定豁出去了。说是一点都不慌张是不可能的，可是胸口激荡着一股热血，叫她做出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决定。
　　“等吃完了，我们就去领证吧。”
　　叶采葵脱口而出。

　　她要和这个男人结婚，即便她根本就算不上了解他，除却小时候的那段时光，他们其实认识了不过一周多的时间而已，叶采葵却要把这辈子能赋予别人最大的信任和权利都要交给他了。
　　因为她不忍心叫这个男人如此落寞，她想要给他一个家。
　　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才是一家三口，没关系，她和他一起也是一家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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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奕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叶采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他不敢问，怕一问，采采就又反悔了。
　　许奕阳不是没想过采采兴许会答应他，但是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微小了，微小得他甚至不敢抱任何期待。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叶采葵又问。
　　许奕阳点点头。
　　“听清了。”
　　采采说要跟他结婚。

　　回忆纷至沓来。
　　许奕阳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坐在采采的后厨里，等着炉子上的砂锅烧好，采采在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他问采采：“你在看什么？”
　　采采抬起头，把书本递给许奕阳看。
　　是卡夫卡的《城堡》。

　　许奕阳摇摇头，一脸羞愧的模样。
　　“你不识字吗？”叶采葵有些惊讶地问。
　　许奕阳点点头，神情更加窘迫。

　　买许奕阳的那家人怕他逃跑，几乎不让他出门，也不敢让他去镇子里的小学读书，他们想着孩子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父母。
　　所以直到成功逃走，许奕阳都没有上过学。
　　他只记得还在父母身边时学过的汉语拼音和几个字而已。

　　“没关系，我教你识字。来，你过来看，我念给你听。”叶采葵笑眯眯地对许奕阳招招手。
　　许奕阳红着脸凑过去，他理叶采葵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那是女孩子的味道，还有厨房里香料的味道，甜甜的，腻腻的。

　　叶采葵伸出手指，指着书上的字，用温柔的语气，缓缓地念出来。
　　“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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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奕阳天生记忆里极好，虽然叶采葵只念了一遍，他却把这段话深深地印刻在了脑海里，再也没有忘记过。
　　做事情不要过于使劲，不可以闹得太凶。哭啊，抓啊，拉啊，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沉着镇静、实事求是，想要的东西便可以轻易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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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奕阳觉得脑子嗡嗡的，满心的欢心就要溢出来，他恨不得大喊大叫，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此刻有多激动、多快乐。
　　可是他却克制住了自己，就像是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宝贝，他不敢声张，怕别人知道了就会跟他抢。
　　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

　　许奕阳点点头，语气轻轻的，声音却很清晰。
　　“好啊。”他说：“吃完了，我们就去领证。”
　　叶采葵笑起来，温柔地说：“那我们快吃吧。”
　　许奕阳点头，赶紧拿起筷子继续帮叶采葵夹菜。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人生大事，一辈子最大的决定，他们两个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说定了。

　　许奕阳看着叶采葵的侧脸，快乐地笑了出来。
　　他就知道采采从来不会欺骗他，就像她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你看，最想要的东西，他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了。
　　他最想要的采采，马上就要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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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证两张，户口本两本，合照三张，单人照两张，复印件两张，夫妻两人的要共同印在一张纸上，一人四块五毛钱，一共是九块钱。
　　有时候觉得似乎结婚很难，我们需要的东西太多，房子、车子、门当户对的家庭、旗鼓相当的经济条件，合适的年龄，相似的教育背景。我们想要的更多，父母朋友的祝福，亲密无间的关系，忠贞不渝的承诺……
　　可到了民政局才知道，结婚真正必要的也不过这几样东西而已。
　　我们一生会有很多东西想要，需要的东西也不少，可真正必要的也就那么一两样而已。

　　许奕阳和叶采葵并排站在民政局门口。
　　“你真的想好了吗？”许奕阳问。
　　叶采葵点点头。
　　“不后悔吗？”
　　叶采葵笑起来，扬了扬眉道：“我这辈子就没有后悔过。”
　　下笔无回，落子无悔。

　　叶采葵牵起许奕阳的手，笑眯眯地问：“紧张不紧张？”
　　许奕阳点点头。
　　“不用紧张，有我陪着你呢，走吧。”

　　在经历了十多天的寒潮之后，天气忽然转暖，工作日的上午十点，阳光温柔，冰冻的城市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消融的冰雪留下一地的泥泞，可谁曾想到这泥泞里却结出了花来？

　　叶采葵牵着许奕阳的手走进民政局的办公大楼，虽然脚上带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腿，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谁能保证在世上走一遭能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
　　沾染些污浊在所难免，但只要还能有人牵着你的手，便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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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印一戳，一人一个红本子，这桩婚事就算是成了。
　　许奕阳拿着红本本笑得像个傻子，登记处的大姐看着他这副样子就好笑。

　　“哎哟，瞧把你乐的，娶媳妇那么高兴吗？”
　　许奕阳猛点头，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大姐笑起来，对叶采葵说：“赶紧把你老公领回去，再笑该笑傻了。”
　　叶采葵也被许奕阳逗乐，赶紧拉着他走。

　　走出民政局，两人便都不是单身了。
　　他们是合法的夫妻，是彼此的伴侣。
　　这意味着以后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对方会是第一个被通知的人；意味着万一他们中有谁进了手术室，便要由对方做生死决定；还意味着他们的财富、权利全都要分对方一半。
　　然而叶采葵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还在傻笑的许奕阳，知道她这个决定没有错，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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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奕阳一直有些恍惚，直到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才渐渐有些恢复清醒。
　　兜里揣着结婚证，他是采采的合法丈夫了，谁都不能把采采从他身边抢走，从小到大的梦想就这样实现了。

　　许奕阳终于克制不住，一把将叶采葵拥入怀中。
　　他越抱越紧，抱得叶采葵都要喘不过气，赶紧推开他，埋怨道：“好了，在人家大门口腻歪个什么，我们赶紧走吧。”
　　“好啊，我们去哪里？”许奕阳傻笑着问。
　　叶采葵想了想道：“要不去商场逛逛吧，结婚要买点新东西才行。”
　　“好啊。”许奕阳笑嘻嘻地说：“你说什么都好！”
　　“别笑了，再笑脸要抽筋了。”
　　“好啊，不笑了。”
　　许奕阳傻笑着说，但是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收住，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叶采葵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完了，这孩子真的是高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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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牵着你的手走吧？”许奕阳问。
　　叶采葵忍俊不禁，点点头道：“可以，牵着吧。”
　　许奕阳赶紧把叶采葵的手握得紧紧的，又问：“你现在真的是我的妻子了吗？”
　　叶采葵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对啊，从此以后，你就跟我一起过了。”
　　“过日子？”
　　“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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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两个对于别人来说最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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