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女天师

　　荒芫的古道，秋叶满地，连年战火已使它孤寂了很久。

　　今天，却有一辆独木车吱吱呀呀行走在上面。远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际苍茫，甚是孤单。

　　近了，方发现，却也不算孤单，一个阿翁，一个阿婆，还有六个半大孩子，三个男孩三个女孩，两个女孩坐在车上，其他人则在下面推车，一路叽叽喳喳，还挺热闹。

　　“阿翁，阿蛮当真是从一只蛋里孵出来的么？”坐在独木车上的玉人问掌控车手的老汉，这个问题包括阿蛮自己，都问了不下百遍，可大家依然兴趣盎然。

　　阿蛮是在下面推车的女孩，蜜色肌肤，浓密环卷的长发，蓬乱地披在身后，总也梳不通的样子，也不扎起来，就那样放肆地随便披着，象传说中蛮荒那些未开化的野人，就是因此阿婆才给她起了阿蛮这个名字。

　　不过，她一双眼睫倒是挺好看，很长，向上微翘，每一眨眼，都会让人错以为是蝶儿在煽动羽翼。

　　玉人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引以为傲，只有这双眼睫，让她窝火，觉得比不过阿蛮。

　　“阿翁，阿蛮明明长得跟大家差不多嘛，一样不多，一样没少。就是头发卷一点而已，怎会不是人呢？”

　　“因为我是神”阿蛮冷声冲了一句。

　　坐在独轮车上的另一个女孩小鱼，咯咯笑起来，玉人总爱惹阿蛮，两人便总是拌嘴，她觉得很好玩。

　　阿翁没理她们，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子在堆满褶皱的脸上蹭，虽已是深秋，可搁不住路远，又则上了年纪，他一直满头大汗。

　　阿蛮不声不响拿了水袋递过去“阿翁，喝口水”

　　一边的阿婆不顾累得喘息，笑着说道“瞧瞧我家阿蛮多孝顺，什么人啊蛋啊，阿婆不管，只要孝顺就是我的好孩子”

　　老汉停下车，从阿蛮手里接过水袋小心喝了一口，便重新把袋口扎紧放回原处。

　　老汉抬眼看了下天，太阳西斜，已近山边，眼看就要落黑了，但前面一眼望去，依然渺无人烟，他嘴上不说，心中已开始有些担心，这年代，谁敢在荒郊野岭过夜啊？

　　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山脉，谁知晚上会有什么野兽跑出来。

　　阿蛮似乎看出了老汉的心思，缓声言道“阿翁，其实动物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人，前天咱们路过的那个村庄，一村的人竟都被兵士杀光了，若是动物，似乎也做不得那么狠呢”

　　“唉，这年月，人跟动物还有啥区别啊，急了眼，都一样的凶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争取找个村庄过夜”

　　其他几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一个个板起了小脸，不再嘻哈。

　　六个孩子中，男孩简布最大，已过了十一岁生日，接着是男孩星子、兔牙和女孩阿蛮、玉人，四人一般大，都只有十岁，女孩小鱼刚过完九岁生日。

　　因为都是拾来的孤儿，老汉夫妇并不知他们确切的生月，跟孩子们说的生月都是拾到他们的那一天。

　　老汉夫妇本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后来皆死光了，儿子们被抓了壮丁，一去便再没人影，两个女儿则被驻城士兵强行掳走，给生生糟践死了。

　　面对如狼似虎的兵士，老汉夫妇不敢去闹，也没有死的勇气，又无法再在那个伤心之地居住，只有离乡背井，过起随处飘泊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靠着杂耍卖唱，他们收养了几十个孤儿，有病死的，有被抓壮丁的，也有被人凌辱致死的。最后到底养活了几个，老汉夫妇压根说不清楚，他们只是麻木地承受着一个接一个的生离死别。

　　前年叫豆豆的男孩病死时，兔牙、玉人都哭着不许二老再收养孩子，他们还小，自然受不了这失去的伤痛，但二老却在下一个村庄，依旧又收养了星子。

　　“玉人，你们下来”这句话，她已忍了一路。小鱼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她坐还说得过去，玉人跟自己一样大，自己能走得，她为何不能？

　　小鱼自小乖巧，阿蛮一叫，便立即听话地跳下车，玉人却一脸的不情愿。

　　别看玉人才十岁，可已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小美人，就象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白里透明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就算衣裳破烂，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而且她还有一副甜美的嗓音，往往，只要她一亮嗓，围观的人就会开始往她身上扔铜钱。

　　所以，玉人不仅好看，还是她们杂耍班挣钱最多的，功劳大的人，她自认为，有些特殊待遇也应该。

　　“玉人，你想让我拉你下来么？”阿蛮熟知她那套小把戏，板着脸要去扯她。

　　“阿翁，阿翁，我肚子疼”玉人一边躲开阿蛮的手，一边捂着肚子，娇声叫唤，精致的五官糗成一团，但就是这样子，她也一样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星子在一边小声替她求情“阿蛮，就让她再坐一会儿吧，她那么瘦，没多重的”

　　阿翁慈蔼的笑道“阿蛮，不要管她了，你眼睛好，快看前面，是不是有炊烟，我好象闻到菜香味了”

　　阿蛮依言瞭望远方，然后，双眼发亮地回过头“阿翁，你鼻子太灵了吧？那村庄离我们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呢”

　　“哎哟，终于看到村庄了，再不到，我老婆子的腰都要断了”阿婆最近老吵着腰疼，阿蛮担心地看过去，他们很穷，经常饭都吃不饱，有上顿没下顿的，若是生病，根本没钱买药，就只有等死的份。

　　简布一直闷头在旁边推车，这时开了口“玉人，你下来，让阿婆上去”

　　这次，玉人一声不响地跳下了车。

　　这一群人里，玉人最怕的就是简布，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半头，虽然也瘦，但因长年奔波劳作，练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爬杆甩刀喷火，他最麻利。在这个杂耍班里，除了玉人，接下来就要数他挣钱多了。

　　他跟阿蛮一样，不喜欢跟大家一起说笑，总是一声不响，但只要开口，就连阿翁阿婆也会顺着他。

　　简布和兔牙一人一边扶阿婆坐上了车，阿婆不停地拿手捶打腰眼，她感觉腰真的要断了，浑身的骨头也要散架了，可是她始终忍着，没有露出任何痛楚的表情，她不想让孩子们担心。

　　天黑透，弯月爬上树梢时，这老老少少终于赶到了白固庄。大约这个地方比较偏僻，还未受到战火的洗礼，这个有着百十户人家的村落，竟然一片祥和，人声、家畜声，夹杂着虫鸣声，令阿翁夫妇跟孩子们疲惫的心，不觉涌起丝丝暖意。

　　按惯例，简布和兔牙去村里转悠，很快二人便在村口找到一处将要倾倒的空置茅草屋。

　　随后，几个孩子动手收拾屋子，阿翁和阿婆则在门外随意找个地儿坐下歇息。

　　草屋不仅破，且只有一个空落的房间，但有经验的孩子们还是尽力想将屋子弄得舒服些。

　　几个孩子分工协作，三个男孩到屋外拢草，女孩子留在房中铺垫，她们细心地将粗硬的草梗挑出来，只用那些细草铺垫在地上。铺到半人厚，再拿出车上破得不能再破的褥子垫上去，那种松软程度，让跋涉了一天的大家，几乎立即就要沉入梦香。

　　从去年开始，在简布的强烈要求下，大家改变了睡觉时的排列顺序。现在是二老躺在最里面，三个女孩儿躺中间，三个男孩儿则躺在靠门之处。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止起彼伏。不知是谁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阿蛮猛地从梦中惊醒，就着淡淡的月光，看到身边的玉人皱着眉，巴砸着嘴，模样很是可怜。阿蛮再也睡不着，悄悄坐起身，从三个男孩儿身边轻轻跳过去，走到了屋外。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不大，唯有些凉，空中飞舞着大大小小的树叶，有几片落到阿蛮头上，她随手拿下来，放在手心静静地看，心中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她感觉他们这群人跟这树叶一般，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旦遇到人生的秋风，随时就会凋零。

　　“阿蛮，肚子饿了是么？”简布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阿蛮回过头，月光映入她眼中，闪着淡淡的光芒，有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想沉溺其中，简布瞧得有些发怔，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开。

　　“阿布，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别没大没小，说你多少次了，要喊大哥”简布在她身边坐下，拢起双腿，双手搭在膝头。

　　阿蛮没跟他辩解，只是低声轻叹“咱们何时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呢”

　　简布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你忘了阿翁的话么？到了荆地就好了，荆人自几年前找到前朝皇子做君王发起义师，现在已收复了大半河山，那位荆国君王爱民如子，咱们只要到了荆地，就一定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这么一说，阿蛮反倒越显忧虑“荆国那么远，你感觉我们能平安到达么？”

　　“一定能，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五岁时阿翁收留了我，阿蛮，我们一起生活也有六年时间了，这六年里，我从未见过你笑过，你还这么小，不要这么悲观好吗？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简布象个大哥一样耐心开导她。

　　阿蛮诧异地凝视着阿布，记忆中，他不喜多言，今天好特别。

　　阿布被她瞅得不自在，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小小年纪，眼神怎这么厉呢？以后，不要再跟玉人起冲突，少说一句难道会少块肉？”

　　原来跟出来是为了玉人，阿蛮眼神淡下来“这事你不用担心，无论怎样，我都记得她是一家人”

　　阿布起身，拍拍身上沾的草根“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阿布”

　　简布看过来，只见阿蛮捏起掌心的树叶，冲着风向，轻轻松手，那树叶呼的一下迎风飘远。

　　“阿布，你看，咱们就象这树叶，根本没办法抵挡风的力量，到荆国的路途那么远，一路上，又到处都是兵寇，还有山间河畔的凶兽，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又没钱没粮，不可能走到荆国的”

　　简布沉默着不吱声。良久，才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叹息“可是……不去又如何呢？难道就能平安活下去么？”

　　阿蛮慢慢站起身，风吹着她长长的卷发，弯月从乌云中挣出一丝光芒，映射在她的小脸上。

　　简布蓦然发现，她一向乌黑的眼瞳似有紫光忽隐忽现“阿布，冬天快来临了，那是我们最难熬的季节，阿婆得了很重的病，她不能再奔波，明早，你告诉阿翁，咱们先在这里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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