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瓦特了

　　第二周一大早，罗夏刚进办公室就被林海召见，林海预定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在里头舒坦地翘起了二郎腿：“早上好，罗夏，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罗夏嗯了一声，便以沉默相对。
　　林海和念课本似的开了口，“一周前，因为你在工作上的严重过失，导致公司损失惨重。现在公司保留一切追诉的权利，并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你的职位等级下调两级，即刻执行。”

　　罗夏看了他一眼，开始盘算降级带来的经济损失。首先，她的基础工资几乎降了一半；其次，不当主管了，会少一块区域奖金；最后则是每年涨工资的幅度也会变少，所有公司都有这样的潜规则，由上层的员工分掉大部分的工资池。

　　见她皱眉沉默，林海以为她是受不了打击，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趁胜追击：“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许多种法子可以对付你。和我们人事部作对，向来没有好果子吃！但如果现在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也是来得及的。”
　　罗夏看起来十分紧张，几乎咬着牙齿问道：“什么提议？”
　　林海嘿了一声：“当然是拿钱走人啦，我们给你十万块，你把工伤鉴定给撤销了，写完离职报告自己走。你可自己想好了，要么轻轻松松赚这十万块，够你买好几个包包了，不，连车都能买一辆了。要么你就耗着，得罪了HR，包你哭着回去，而且什么都拿不到。”
　　罗夏点了点头，却大声说：“我决定耗着，看最后谁哭着回去！”说完她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步地迈出会议室，随后重重地带上了玻璃门。

　　罗夏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按下保存键，这回她终于记得在进会议室前开启录音。刚才在会议室里，她不敢随意说话，生怕把自己的胡言乱语一同记录进去。直到林海这个傻瓜顺利上钩，把她想听的内容都说出来后，她才敢摔门而出。反正最后不论她说了什么，都可以直接删除，现在录音在她的手上。

　　但罗夏还不想把这段录音给公布出来，一方面是她答应过吴若倩不能轻举妄动，过早地泄露底牌相当于打草惊蛇；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想真的那么做，现在她只想握住林海的把柄，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非拼个你死我活，彻底切断对方的喉咙。谁出来做事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血海深仇，何必呢？
　　再者说，依罗夏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再做销售主管了，眼下她连和客户的沟通都成了问题，不要说进一步指导下属了。实际上她心里十分清楚，即便没在永成的案子上犯错，她也会在别的地方犯错，只是时间早晚和错误大小的问题。不幸的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犯了一个大错。

　　但即便如此，公司还是不能如此冷酷地对待她。罗夏感到异常的愤怒。她是因为公司的原因才受的伤，若不是那块天花板砸到了她的脑袋，她的生活会是那样的不同，她压根不会丢掉永成的大单子，也不会与李白宇吵架，她原本可以高高兴兴地一直当她的绿茶……所以公司必须对她负责。
　　想就这样甩掉老娘，简直没门！

　　这般想着，罗夏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她的座位，却发现电脑里进了一封邮件，来自于人力资源部，邮件的标题为：“销售部人事变动”。
　　点开这封不祥的邮件，罗夏有一瞬间头脑发麻，这封邮件几乎是在她离开会议室的那一刹那发出的，上面写了她的降职安排，以及华东区新的主管人选，正是她原来的下属，每天穿着紧身衣裤的季颖。

　　虽然季颖的职位是“代理主管”，但罗夏的汇报线发生了变化，以前是季颖向她汇报，而现在却是她要向季颖汇报。这种上下颠倒的变化带来的打击远大于职位的下调，罗夏像被林海用大锤狠狠砸中了胸口，有些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季颖，面对他人，以及面对自己。她一直都是挺要面子的一个人，所以才会活得格外用力，不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感情上。

　　罗夏抬起头，发现季颖正在看着她。季颖面露尴尬，对她说：“夏姐，有空吗，我找你谈一下你的KPI，系统里要设置好的……你刚才看到邮件了吧，不用我告诉你架构上的变化了。”
　　罗夏感到心里起了一阵怒火，张嘴便是拒绝：“一会儿再说这个行吗，我现在没心情理你，没见到我不高兴嘛！”说完她便有些后悔，实际上季颖并没做错什么，升职并不是她的错。
　　罗夏深吸口气，点开内部聊天软件，准备对季颖道个歉，却发现自己的头像边上的小字变了，原来还是“销售主管”，现在则成了“销售专员”，这几个字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她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罗夏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她克制住自己想要诅咒咆哮的冲动，重新点开那封降职邮件仔细阅读，却发现她顶头上司王总的邮箱被挂在这封邮件的抄送里……王总也知道了吗？罗夏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向他的办公室，当敲响大门后，她忽然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王总打开了门，步履平稳，神色如常：“罗夏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夏急切地问道：“我刚才收到一封邮件，您也收到了吗？”
　　刚说完，罗夏便后悔了，她惊讶于自己的莽撞与愚蠢。王总显然是知情的，公司历来就有规定，在任何人事变动生效前，人力资源部需要拿到部门负责人的确认，而王总就是那个负责人。
　　王总抿了抿嘴唇，不咸不淡地说：“先进来吧。”

　　一向器重她的王总，即便在她生病后还护着她给她机会的王总，现在坐在厚重的办公桌后，如同一坐冰冷的蜡像：“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我也没办法帮你，能把你留在部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从今天开始你就直接汇报给季颖，有什么她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也可以来找我。”
　　言下之意，没什么大事就别来烦他了，罗夏听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即便在职场中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人情冷暖，她还是在不经意间把王总当成了自己人，把季颖当成了自己人……当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割舍与她的情谊时，她还是感到十分难过。
　　此后她在他的办公室里只坐了不到五秒钟，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溜了。他也不想留她，立刻埋下头，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从王总的办公室里出来，罗夏有些失魂落魄，她见到朱珠从屏风那儿露出半张脸，正关切地看着她。罗夏心中感到一阵温暖，快步向她的方向走去，却在这时想起前些天她在茶水间里说的那些话，于是变得胆怯。想了想，她对朱珠说：“走，我请你去楼下咖啡厅喝杯咖啡吧。”
　　朱珠朝她笑了笑：“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喝咖啡呀？”
　　“哎呀，这有什么好问的，”罗夏说，“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样你才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也不会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朱珠的笑容僵在脸上，颇为冷淡地回应：“不用了，我不差你一杯咖啡，我自己也喝得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夏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喝不起咖啡，我就是想讨好你。”
　　“说吧，到底要我办什么事？不用咖啡也可以。”朱珠绕开了所有客气话，直奔主题。
　　罗夏感到十分委屈：“我就想找你说说话，我心里不大舒服。”
　　“哦……”朱珠长长地拖了个音，“你说吧，就在这儿说。”

　　罗夏转头望见周围的同事，即便这时他们没在看着她，也在竖着耳朵偷听。她知道朱珠只是在表面上答应她，实际上她是在拒绝她的邀请：“算了，那就不讲了，能听我吐槽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她不知为什么要最后跟上那么一句话作为结尾，大概是她下意识地把朱珠的回应解读为攻击，为了维护自尊，她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
　　朱珠两眼一翻，大声说：“那你找别人去呀，总有人比较阳光，不介意别人虚伪的。”

　　这是第一次罗夏和朱珠当面撕破脸皮，罗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我虚伪？说你一点儿都不胖的才叫虚伪，说你长得美若天仙的才叫虚伪！”
　　朱珠吃惊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这种惊讶变成了不屑：“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需要你请我喝咖啡，也不需要你讨好我。”

　　听到这里，罗夏终于明白了朱珠嘴里的“虚伪”二字从何而来。曾几何时，她也是办公室里夸赞朱珠的女性之一，她们喜欢相互安慰对方，你很美，你很好，你不需要减肥。不论是刻意，或是无意，她一直在讨好着别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回报，不论是希望对方以后可以与她行个方便，或仅仅是希望别人喜欢她，她的付出从来不是无私的。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不算虚伪呢？

　　话到这里，无需多说，罗夏咬了咬嘴唇，转身而去。朱珠没有叫住她，只在她的背后轻蔑地笑了一声。两人瞬间从朋友变成了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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