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瓦特了

　　丢了永成的这笔大单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公司上下，很快就有小道消息传来，永成在另一家供应商那儿下了单，并且决定把从今往后从华虹电子这儿采购的量全部分散到其他供应商处。永成的采购价虽高，合同条款却写得很是严谨，与华虹签署的是框架协议，即便给出了年度计划采购量，他们也可以选择一件都不采，华虹电子与永成的合同从此成了一张废纸。

　　作为连锁反应，华虹电子的股票市值在周一下跌了三个点，又在周二继续向下走了五个点。在莫纪上任总经理后不到两个月里，公司的市值蒸发了将近百分之十。

　　莫纪神色黯然地召开紧急会议，彻底调查此事。销售部总监王路被迫匆匆结束他的出差，从外地赶了回来，参与这次会议。一同参会的还有公司各部门领导，以及部分股东。

　　迫于压力，王路只得公布了永成写给他的投诉邮件，里面简要地说明了协议终止的主要原因：华虹电子未遵守合同中的最低价条款 ：“货品价格是华虹电子向外部客户就同货品收取的价格中最低的。”而在邮件最后的地方，永成轻描淡写地点出了销售员对其采购总监的人格侮辱，作为补充。

　　莫纪托着下巴问道：“关于刚才说到的最低价条款，我们还签过类似的合同吗？”

　　王路摸了摸他的秃脑门：“我没具体统计过，但肯定有。现在的大公司的合同模板里都有这条。等会议结束后，我立刻把相关信息整理过来，供您过目。”

　　莫纪点了点头，用食指轻敲着桌面，手指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细长好看：“法务部，说说你们的看法。”

　　法务总监沈唐说：“莫总，最低价条款是十分常见霸王条款，即约定双方的成交价是乙方所有合作渠道中的最低价，但每份合同涉及的交期不同，账期不同，导致最终的货品成本也会不同。如双方因此发生纠纷，需要去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按实际情况来判，乙方不一定会输。但总的来说，这种条款对甲方有利，乙方败诉的可能性比较大。”

　　“哦……”莫纪点了点头，“如果败诉需要怎么赔偿呢？”

　　“甲方可要求乙方就未履行的义务，以乙方的最低价履行，或者可以无责任地终止与乙方和合同。”沈唐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赔偿，因为合同中还签有保密条款，一旦甲方知晓了乙方与其他客户签署的价格，一定涉及保密条款的打破。虽然合同都这么签，但最低价条款实际意义不大，没有人真的遵守，即便是永成自己，也没法保证他们在销售中不会触犯这条规定。我们这次是特例情况，是自己的销售人员把价格给泄露了。”

　　莫纪微微点头，合上本子：“对永成来说，解决这次的大订单才是当务之急，他们完全可以用比原先更低的价格要求我们交付货物，这对他们而言是更加有利的。但他们选择终止合同，转而去和质量层次不齐的供应商合作，那就说明最低价条款的打破是其次的，我们的销售员骂客户是秃驴才是主要原因。这次是哪个销售犯的事？把他开了，换个人去接洽永成，争取新的订单。”

　　人事经理周妍从椅背上直起腰来：“好的，莫总，我这就去办。”

　　周妍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人力资源部，面色凝重，部门里的小姑娘问她怎么了，她哎呦哎呦地叹着气：“这回算是摊上事情了。”

　　黑胖子林海殷勤地问她哪里可以帮上忙，周妍往她的小办公室里一指：“正好找你呢，你丫给我滚进来！”

　　林海不明所以，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坐在了一片绿色丛林里，周妍最近又种了不少绿萝和多肉植物，桌子上，柜子上全部都是。

　　“把门给关了。”周妍说。

　　林海又起身关了门，才重新坐下。

　　周妍反复搓着她的手指：“你和那个罗夏聊得怎么样啦？”

　　“挺好的，”林海在椅子上挪动着臀部，后者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我觉得她很快就会撤销工伤鉴定了，如果顺利的话，她还会主动提出离职。”

　　周妍怀疑地看着他：“真是这样吗，你有这么大能耐？”

　　林海拼命地点头：“真的，不骗你，用不了多久的。”

　　周妍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今天公司开了一个大会，是关于这次永成的案子的。莫总下了指示，让我们把罗夏给开除了，那就得让她赶紧走人。但她身上有个工伤案子，我们就这么开除她是违法的。所以这是留她不得，又动她不得，这事情特别难办。”

　　林海问道：“领导，你是怎么和莫总说的，莫总又是怎么回答的？”

　　周妍脸上一红：“哎呀，当时这么多人看着我，莫总的脸色又像要吃人一样，我能说什么呀，我说好的领导，我这就去办！”

　　这回轮到林海搓他的手指，他和周妍面对面地搓着各自的手指，搓了一会儿后，林海说：“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最好让罗夏主动离职。”

　　“废话！”周妍没好气地说，“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

　　“全部交给我吧，领导！”林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后者上下抖动了三下，“要是我把这事儿搞定了，你可得给我升个职啊，加薪按最多那档加。”

　　周妍最讨厌被人要挟，尤其是处在困境之中，她摆了摆手：“你先把事情搞定了再说，我还就不信了，你真有本事劝人家主动离职？我想现在最稳妥的还是留着她不动，但不能让她再接触客户了。莫总那儿只好我去说，大不了去承认个错误，前头是我一时糊涂，胡乱答应的。”

　　“不用的，领导！”林海急切地说，“你只要给我两周时间，不，一周时间，我保准让罗夏自动离职，连工伤鉴定一起撤回来。”

　　“行吧，行吧。”周妍觉得十分疲累，“就给你一周时间，要是下周还办不妥，今年工资你一分不涨。”

　　“得嘞！”林海昂首阔步地踏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罗夏打开电脑，发现一封写着她名字的邮件，题目是“通报批评销售部员工罗夏——向客户泄露公司机密与辱骂客户！”

　　邮件中洋洋洒洒几千个字，仅有两百字是描述她的罪行的，剩余的都在说该如何做好一名员工，显然是从以往的员工培训资料里抄的。而就在批评罗夏的两百个字里，罗夏大致扫了扫，就发现了五个错别字。

　　不到两分钟又来了两封新邮件，是系统培训的邀请邮件，分别是“如何保护好公司机密”与“员工基本行为准则”。这两封邮件被发送给了所有人，限定全体员工须在两周内完成系统培训并通过相关知识测试。罗夏侧了侧头，已然听见不少人在埋怨这事儿，还有人在说：“烦都烦死了，这都怪罗夏！”让她不禁心生羞愧。

　　罗夏埋着头，登陆人事部的门户网站，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完成了这两项培训——她略过培训正文，直达知识测试模块，光用猜的都答了一百分。这种测试本来就是弱智所为，从来没有人好好看过它们，也从来没有人因此得过不及格。

　　刚完成测试，罗夏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低头一瞧，原来是公司的内部群里发来了推送消息：“通报批评销售部员工罗夏——向客户泄露公司机密与辱骂客户！”打开连接，依旧是洋洋洒洒的一堆内容，仍旧是这些错别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之后没多久，她的手机又进了同样的短消息：“通报批评销售部员工罗夏——向客户泄露公司机密与辱骂客户！”这次倒是没那么多字了，但错别字还是留着。

　　但是……这都第几遍了，还有完没完。

　　罗夏压根没理解林海的苦心，林海的策略是“全方位覆盖式信息轰炸”，即让所有人都知道罗夏犯了错。休假的人可能会错过公司邮件，手机流量用尽的人可能会错过群内推送，加上短信通知才是万无一失。林海对此十分得意，认为流言蜚语与人际压力一定会让罗夏痛苦万分，主动辞职。

　　实际上，罗夏确实十分苦恼，但对林海的所作所为只觉得鄙视，她敢肯定写邮件的人是个智障，不然怎么会一模一样的消息发了几遍，每遍都写了相同的错别字呢。

　　三天后，林海便发现他的作战无效，罗夏不仅没有辞职，反而从打击中恢复了——她的胃口回到了原先的水平，林海看见她中午的时候左手握着汉堡包，右手举着冰淇淋，吃得十分优雅享受。
　　林海发誓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开始暗中行动，潜伏在人群中扩散罗夏被通报批评的消息，茶水间里随处可见他拉着清洁阿姨描述罗夏辱骂客户是秃驴的身影，声情并茂，唾沫横飞。

　　“她说客户是秃驴，就是秃了头的毛驴！罗阿姨，你去问问别人，有见过这么不专业的销售吗？”

　　“她把公司的秘密信息告诉客户了，说她报价报得特别高！李大妈，你去问问别人，有见过这么不专业的销售吗？”

　　“王阿姨，你来的正好……啊，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去问问别人，有见过这么不专业的销售吗？”

　　又过了两天，林海终于被周妍召了回去，他被她指着脑门开涮：“你的大脑是缺锌还是缺钙？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是缺心眼！”

　　林海很是委屈：“我看这个罗夏根本就是厚脸皮，这样都不肯走，领导，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周妍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先调岗吧，把她从现在的位置上换下来，起码对总经理有个交代，对客户也有个交代。”

　　林海点头：“好的，周总理，我这就去办！”

　　等他走后，周妍才琢磨出他刚才那句话中称谓的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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