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机缘？”蔺姩揣摩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也算是天赐的机缘吧，为了让我和她相识相交，也为了让我今日能够在这里。”阴阳平静的目光望向了姜盛，“如果一定要说清楚这个机缘的根本的话，那就是我同姜律师一样，生来便能够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吧。”
　　姜盛闻言，诧异地抬眸看她。这对于姜盛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失态了。
　　而在办公室之内，被惊到的不只是姜盛。

　　哎哟我去，阴阳大人您老还真敢就这么直白地说呀……不过也是，这又不是什么谎话。只不过，是真话没说完全而已。
　　坐在一边的石惊风突然间觉得有些牙疼。
　　肖允和蔺逐看向阴阳的目光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戴细水的眸光虽然仍是淡淡，内心却沉了沉，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长气。
　　朱子豪更加懵逼了，直接连话都说不对劲了：“不是……那个……什么叫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应阳姐，你也和姜律师一样，是那个什么‘鬼见者’？”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不是……我刚就想问了，鬼见者具体是啥？看得见鬼的人类吗？那个容止玺又是什么？精神容器界……在哪儿啊？上界的名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啥级别什么的？？？楚润……很厉害吗？”
　　见没有人回他话，朱子豪弟弟表示更加着急了，干脆一股脑地把疑惑全都给倒了出来。这也难为他，先受到了震惊，然后就被迫陷入了一种云里雾里听不明白的尴尬处境。
　　“简单直白点的话，可以这么说。至于其他的，我不是业内人，不是很清楚，也不曾多过问。至于楚润……我觉得她很厉害。”阴阳耐心地一个又一个地回答朱子豪的问题，温和而又平静，顺带还开口劝诫他道，“子豪，非人类与人类各有各的世界。有些事情，我们不需要知道的太明白。”
　　“我和楚润之间的友谊，与她具体是什么身份无关。”
　　只是可能上天觉得她一人太过孤独，于是给了她一个能够知心的好友吧。楚润于人间之特殊，犹如她于地府，彼此处境接近，因而也更能彼此贴心明白。

　　“应阳的话不错。我们终究是人类，对于非人类界的事情不清楚很正常。我们还是不要太过好奇不该过问的事情比较好。尤其是上界，更要时刻保持敬畏之心。”蔺姩眉头微蹙，语气却仍然很温和。
　　她看着朱子豪，温柔得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微蹙的眉头为她增添了几分严肃与认真来，不自觉地就让人把她的话给听了进去。
　　“哦哦哦，好的。……我知道了。”朱子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殷切地点头应承道。
　　蔺姩宽厚地笑笑，表示完全明白他的纠结之处，直接指点道：“既然你们都是肖允和蔺逐的同事，那就算是平辈了。和他们两个一样叫就行了，不用带那些官场气太重的称呼。我们也都不喜欢。”
　　“是。我们都不习惯太官方的，随意自在一点就好，不用太介意这些。”何程对自己老婆大人的话表示举双手赞成。
　　“好咧。那程哥，既然楚大小姐的来路这么不一般，我们若是遇到麻烦，可以找她帮忙吗？”论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石惊风在中央警厅绝对是数一数二。只不过他没和肖允蔺逐一样叫叔叔阿姨，而是直接很嚣张地给自己升了位分，叫起了哥来。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作为实际上已经活了好久的非人类，让他叫两个道行不及他的巫族晚辈叔姨，他还真有些做不到。没办法，他不是鬼艳和白羽他们，脸皮不够啊。
　　何程和蔺姩笑了笑，也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并没有计较，很坦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辈分和称呼。无形中被占了便宜的其余众人默了默，除了肖允突然间笑得有些阴森地瞟了石惊风一眼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朱子豪的话……大概是还没有消化今天接收到的消息，所以没有反应过来。

　　“不已处对接各界，楚润小姐也算是我们的上级。若是有不好处理的麻烦，当然可以求助她。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这么做而已。”何程微笑着点了头。
　　蔺姩接着他的话，安慰似的补充道：“你们放心，楚小姐是很好相处的人。这次特别专案组变动，我们早已经和各处都联络过了。楚小姐说了，有麻烦都可以找她。如果是内部成员的话，联络方式也可告知。”
　　“现在是现代社会了。各方都已经联络到位，到时候直接建几个群，大家彼此熟悉一下就好了。很方便的。”
　　建群……现在的能人异士、各路鬼神都这么潮流的吗？
　　一向以科技为天赋优势的朱子豪觉得这世界真的是太玄幻了。
　　肖允对此第一个表示赞成：“蔺姨这个提议好，我赞同。既然都说好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我们都是凡人，不会飞天也不会瞬移，没有什么比手机联络更方便快捷的了。”
　　还真是缘分。原本他还想怎么去楚大小姐那里套点话呢，现在连联系方式都可以拿到了。天助他也。
　　蔺逐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还真是妙缘。应阳，你与楚小姐是好友的话，对于我们日后的合作会有很大的帮助。”蔺姩细细地端详了阴阳一番，蓦地喜上眉梢，笑意盈盈地看她，“我先前夜观天象，知此事关系重大，唯恐我们兜不住，又不好意思一再麻烦上界之人。其中若有你这层关系在，也叫我们求助时不会太尴尬。”
　　“蔺姨，不会的。阿润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既身为上界之人，那这些便都是她分内之事，没有什么尴尬的。”阴阳眉眼微柔，好脾气地解释道。
　　蔺姩虽为后天入的巫道，但天赋极强，灵力又盛，在预知除妖之上造化颇高。现在她看她的眼神，不由得让阴阳多生几分心眼来。
　　不过由蔺姩这层关系在，就算日后她身份暴露，也可放心地退了。觉甯不愧为封祖入神的巫神，闭关修炼多年，却早在离开之前算到了今天，替上界在人间留了何家一脉。

　　阴阳侧眸，正好对上何程温和而深沉的目光。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底有点点温暖而灼热的光亮，但依然是温和有礼的模样，语气很谦逊：“既然应阳小姐是鬼见者，那对特别专案组确实是一大帮助。不知应阳小姐在鬼见者圈子里是否有一定人脉？不如我们趁此机遇，将人间的鬼见者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同千颂会一样的组织联盟，相互合作，互相扶持。”
　　“这个主意好。”坐在一旁的石惊风附议道。
　　阴阳垂眸沉默，似是思忖了片刻，再度抬眸时，她向何程礼貌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原本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我个人能力有限且人生阅历尚浅，还要经营自己普通人的生活，故而在鬼见者圈子里的人脉不多，能做的也很有限。若真要组织，恐怕还得倚仗姜律师。”
　　她淡漠而认真的目光浅浅地落向姜盛的方向：“不知姜律师能否为首，暗中募集鬼见者们形成组织，应阳愿为尽绵薄之力。”
　　姜盛没有说话，抬眸静静地凝望着她，似是想从她墨黑的眸子里读出什么来。
　　“我在鬼见者的圈子里虽然没有多少人脉，但因为楚润的关系，对于上界的联络点与安置在人间的干事有一定接触。或许，对不已处和特别专案组，还有日后的鬼见者组织会有一定的帮助。”

　　姜盛依旧沉沉地看着她，似是无动于衷。
　　良久，他牛头不对马嘴地低声问了她一句：“——怕吗？”
　　阴阳愣了愣。四目相对，沉默而深寂，却似是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尽了几十年的悲欢离合。在姜盛将这句“怕吗”问出口的时候，阴阳便知道，她找对人了。
　　姜盛，会是鬼见者们当之无愧的首领。他会是鬼见者都期望遇到的那个奇迹。
　　见阴阳没有答话，而是愣怔住了，姜盛以为是小年轻没听明白，便微笑着耐心地解释道：“从小能够看到别人不能够看到的存在，但又和普通凡人一样对那些力量不堪一击，觉得害怕吗？”
　　“即便是这个身份从小就给你带来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麻烦，即便是我们能做的其实很少、力量很微小，甚至会惹来更大的麻烦，你还是想做些什么吗？”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但却让觉得肃穆而沉重。
　　“哪怕被人误解，被人排斥，被人当做疯子，遭遇种种不公正的待遇，你也能够坚持走下去吗？”

　　是了。就是他。
　　阴阳目光一动，墨黑的深瞳里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的语气和目光都很平静，但也让人觉得肃穆而沉重。她一字一句地陈述着，坦然而又郑重，似是在庄严地起誓：“如果姜律师可以，那我也可以。”
　　“无论怕不怕，都不会阻碍我向前走。”
　　“我们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不是吗？”
　　眉眼深深，淡漠之中透着决然与悲悯。
　　——那是他们鬼见者之间才彼此懂得的对视。
　　“上天是公平的，没有人绝对的强大，也没有人绝对的弱小。若是没有鬼见者的这重身份，我也不会有楚润这个好朋友。”
　　“我同姜律师一样，没有什么心怀天下的抱负，只不过想回报上天的馈赠而已。我相信，事在人为。能够救赎鬼见者脱离困境的，唯有鬼见者自己。”

　　所以，姜盛，不要辜负天命对你的眷顾。
　　神明之中，有人神者，如寻常凡人一般经历生死轮回，但天性纯善，灵力丰厚，功德无量，为人中之神，世代甘留人间为凡人，引人入胜，扬善明德。在上界名簿之中，堪为特殊，虽罕有世人知晓，但实际上在上界之中备受敬重。
　　或许，姜盛，你会是这一世等待着造就的那一位人神。
　　人类与鬼族双方，都期待着出现的一位以凡人之身成神的鬼见之神。

　　姜盛静静地注视着她，聆听时的深邃眼眸里似是经历一场无声的花开花落，渐渐浸润出薄凉的欢喜来。
　　“好——那就让我们试试吧。”他浅浅应道。
　　就算他们失败了，后世也总会有人能够成功的。凡是成路的，总是要有人敢于走出来。他这一生本就对上天无欲无求，试试，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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