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特别专案组内部办公室。
　　“原本还想先把事情压下去，再暗中追查的。现在不用了。我们戴总已经把话都挑明了。”肖允是第一个从蔺逐说的话里走出来的。
　　“但这也恰恰说明了，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绝非易事。”
　　“特别专案组本来就是为了不易之事设立的，又哪里会遇到什么易事呢？”刚才被“惊”掉了下巴的石惊风趴在桌子上，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语气似是自嘲。
　　戴子追又不是傻子，当局更是精明人。事情现在铁定了是要往闹大的方向去了，当然要早做准备了。
　　他含笑而深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蔺逐的身上，内心无声地慨叹着——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深深浅浅早已无数年，中间还夹着一群身份尴尬且处境危险的半妖。蔺逐啊，你会是那个命定的解铃之人吗？
　　反正看上界那些个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想顺其自然随他去发展的了。虽然对上界一如既往的心大感到无语，但说实话，他也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上界那群宽仁的大人们不得不插手解决的地步。

　　“姜律师常年行走于权贵之间，在央京政法律师界可以说是威名赫赫。万万没想到，您也会管这类事情。”早就知道非人类存在，并且甚至和狐神的女儿开始了合作的戴细水对于特别专案组的以往之前就有所了解，故而并没有多吃惊。
　　相对的，她反而对姜盛是不已处的特别编外人员感到十分意外。
　　——她还以为，像是姜盛这种盛名极盛的人，最看重的是功名利禄。更重要的是，他单凭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爬到现在的位置上，一看就是心思不浅的人……居然会帮忙做这种隐秘而吃力不讨好的事。

　　姜盛似是对她内心的想法了解得透彻。至于这样的质疑，他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平和地回答道：“姜某不才，虽生下来就是鬼见者的体质，能够比常人更加敏锐与具体地认识感知非人类的存在，但并没有多大术法灵力上的造诣。”
　　“我是个孤儿，自小无依无靠。我能够走到今天，少不了鬼见者这个身份给我带来的帮助。既然我在律师这个职业也算是功成名就，温饱不愁，忙些什么、赚多少这样的标准对我来说也没有严格遵从的必要了，我为什么不能再好好利用发挥下我作为鬼见者的才能呢？”
　　“我终究是个俗人，也没什么为人民与国家做奉献的崇高觉悟。只是觉得，得了上天的馈赠，就应该懂得感恩，做些回报的事情罢了。”
　　“虽然话说出来可能不大好听，但还请你们相信我本人的人品和诚信。我作为一名鬼见者，在非人类为主的地界和人际里，比如说——民间千颂会这类的组织或是在各界统治阶层的联络驻点，面子和人情会比中央警厅的、甚至央京总府的更大些。若是你们有事求助找他们，我可以帮忙。”

　　“姜律师客气了。”蔺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向特别专案组的六位道，“但我可以担保姜律师所说的句句属实。无论是在我们这些凡人异类里，还是在各界的负责方那里，姜律师的面子都不小，人际脉络更是广泛。”
　　“要不是姜律师还有律师这个极合心意与天赋的职业，他都可以直接做我们圈子里的‘万人迷’了。”这话说得，调笑意味很重。
　　何程和姜盛也只是微笑，算是默许了蔺姩的说法。
　　戴细水看向姜盛波澜不惊的稳重面孔，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头微颤。
　　或许是由衷的敬佩吧。
　　这些年，是她错看姜盛了。业界内闻名的姜大律师，其实是比任何人眼里都更加复杂与纯粹的人。他远比世俗眼里的功成名就、财源滚滚要富裕和伟大得多。

　　阴阳的目光也落在姜盛身上，眸色重重里，似是酝酿着什么别样的情愫。
　　是亲自和他谈，还是吩咐别人来和他谈？
　　沉默不语，抬眸垂眸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肖允暗暗瞥了一眼阴阳堪称镇定无比的表现，不觉心头升腾起一抹好奇和探究来。他微笑着侧眸看向并排坐着的何程和蔺姩，清清朗朗地开口道：“不只是姜律师，何叔和蔺姨也教人佩服。原本就觉得你们夫妻俩已经够厉害了，现在看来，你们比我们这些无知的小辈看起来还要厉害。”
　　“行了，肖允。知道你最嘴甜。但别以为嘴甜几句，到时候培训的时候就会少盯着你些。”蔺姩勾了勾唇，笑着提醒道。
　　肖允哑然：“是，蔺姨。”
　　他向蔺姩温柔而又乖巧地笑了笑，继而转向何程：“何叔既然是不已处的负责人，这些年暗中处理非人类事务想来不少，在非人类的圈子里认识的人物应该也不少吧。”
　　“那也要看是谁了。我接触的人员范围没有姜律师宽泛，但各界体制里的人员都有了解。如果是在人间的驻点的话，跑了这么些年了，我确实要熟悉些。”何程谦虚地笑了笑，如实地回答道。
　　“不是别的人，何叔应该知道的。”肖允含着浅笑垂下眸子，余光瞥向不动声色沉默着听着的阴阳，“我想要问的人，正是我们央京圈子里赫赫有名的楚家大小姐，楚润。”

　　蔺逐听到肖允想要提问的时候，就觉得自家好友又要好奇些什么了。当他听到楚润的名字的时候，不由得心头漫过一层无奈。
　　果然，就知道他关于楚润的问题放不下。
　　而出乎肖允意料的是，不仅是阴阳，在场所有的人听到楚润的名字时，都愣了愣。场面一时微妙地静寂。
　　阴阳依旧是淡然冷漠的模样，沉默着没有多言。但自家好友身份被问起，她却一点也不好奇，想来是知道的。
　　倒是已然平静地接受了非人类存在的石惊风和戴细水，在听到楚润的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默默地看向了阴阳。
　　姜盛的眸色暗了暗，但也没有回话，看来亦是知情。
　　蔺姩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肖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程侧头看了自家老婆大人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思虑什么，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似是安慰，又似是劝告。
　　然后，他抬眸注视着肖允，面上带着新闻主持人标准的礼貌而又亲和、疏离而又含笑的神情，像是播报新闻似的认真道：“有所耳闻，但正面接触不多。”
　　“那可是个真人物啊。我级别不够，通常与他们对接合作，还轮不到和她谈。所以，我知道的比较官方。”
　　“不过肖允，你真的很想知道她具体是谁吗？这些事情，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我和你蔺姨，还有姜律师，都是天赐时机入的道。你若是不修行，非人类的事物别太过好奇。”

　　“我原本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凡人，如今却知道了非人类的真实存在。并且恰好在处理非人类相关事务的特别专案组任职。何叔认为，这是不是天赐的时机和缘分？”肖允回答得很是坦然。
　　“特别专案组与不已处再度结合，难道不正是上天有意要特别专案组入道修行，成为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独立自主的调节机制吗？”
　　“这么看来，何叔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楚润究竟是谁？”
　　肖允说话针对意味很强，不仅很快适应了非人类视角不说，还能把套路熟悉应用得丝丝入扣。
　　更何况他说的是实话。当他开口问出楚润到底是谁的问题的时候，蔺姩就意识到这一场劫数怕是止不住了。

　　何程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徐徐道：“容止玺玺主，精神容器界现任领袖界主，世家大家楚氏家族的当代家主。上界名簿之中，位列神祗之级，为‘居容之神’，称‘容楚神祗’。”
　　“人间境域之内，据我所知，没有比她级别更高的上界之人了。”
　　“楚润可以说是上界在人间公开的总代表方之一，因为身份特殊，走动办事都更灵活便捷，因此出面的几率更大些。之前不已处遇到些麻烦的事，都是通过联系她解决的。”
　　若是问的是别的什么修行之人，可能回答的没有何程这般详细。但偏生何程是觉甯师祖的后人，还负责运营了不已处多年，脑海里储存的认知资料库都要比别的修行之人详尽得多。

　　“肖允啊，楚大小姐为容止玺玺主，是上界的代表方之一，绝非普通的凡神。蔺姨知道你好奇心重，但还是真心劝你，莫要去招惹她，免得节外生枝。”蔺姩作为长辈，面对自己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孩子，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潜意识里往肖允的方向坐过去了点。
　　肖允微笑着点了点头，顺从而乖巧地应道：“蔺姨，我知道。您放心，我有分寸。不过是之前案子里碰巧遇到，觉得她不是凡人，故而今天顺口想起，问了问何叔而已。”
　　容止玺……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又是何方神器，有何神通了。肖允垂眸，眼神暗了暗。
　　天道……让这一切发生，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楚润这位居容之神又有什么神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知道了她，她又会为特别专案组和他们的生活带了些什么呢？
　　他抑制不住去思考，但又一时无法想明白。疑窦重重之间，不知为何，肖允有几分不安的预感。

　　他忍不住侧眸看向从一开始就保持低调沉默的阴阳，蓦地笑开了，温和儒雅而又拿捏着语调分寸地问道：“楚润小姐非同寻常的身份，应阳，你可有知情吗？”
　　这回连一脸懵逼，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那儿”、“我要做什么”的朱子豪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向了阴阳。
　　毕竟……之前他们都看见那位开着豪车的楚大小姐一脸委屈巴巴地跑过来找阴阳求安慰的。容止玺玺主，容楚神祗，居容之神……这么牛批的称号，这形象这么脆弱的吗？还是说……眼前这位应阳也别有背景？
　　“我知道。”阴阳平静而坦然地对上肖允探究的视线，直白地应了。
　　她冷淡的木头脸上，因为提起了自家闺蜜而浮现了浅浅的疑似温柔的微笑，还好耐心地多解释了几句道：“机缘巧合之下知道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机缘，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冷不丁地又因为肖允的一句问话成为了全场焦点，阴阳有些无奈。这肖大公子，还真不打算放得她太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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