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付小姐这是在用亲身体验过的教训好心提醒我吗？”戴细水清冷的神色微微一怔，而后莞尔一笑，幽幽道。
　　“算是吧。”付茄萝钝钝地笑了笑，短暂而缓慢的。
　　对于付茄萝的直接与坦然，戴细水有些意料之外。
　　“那可真是大八卦了。不知道是非人类界的哪位大人，使得我们圈子里声名赫赫的谌大少爷也拜倒在其石榴裙之下？”
　　戴细水承认，她在扬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语间丝毫没有抑制自己的讽刺之意。
　　谌北这样的人，纵使他身世坎坷，才貌双全，戴细水也是看不上的。她有她自己的清高和傲气，对于谌北这种生来便有才能活到俗世最中间去的男人有着本能上的排斥与不满。
　　付茄萝默了默，斟酌了番还是告诉了她。毕竟若是要将当年的事情都告知她的话，本就难以少了斋兰依的那部分。
　　“斋兰依。她是妖界狐族的人。不知戴小姐可曾知道？”

　　低头喝茶的戴细水动作一僵，平静的脸上表情突然间复杂精彩起来，稍纵即逝的，但付茄萝确信自己看得很清楚。
　　啧。斋兰依，不就是现在正附身在她身上看好戏的狐狸精吗？！尽管她知道这女人非同一般，并且和当年的事情有撇不开的关系，但万万没想到她和谌家的那位少主还有这么一段孽缘在呢。
　　呵呵。斋兰，你很厉害哦~难怪你今天特地要来和付茄萝见一面，敢情还有这一层渊源在呢。戴细水冷笑着在内心默默地吐槽。
　　此刻悄咪咪看着戏的狐斋兰：……你想多了，我和谌北什么也没有。
　　戴细水漠然：哦。

　　“看戴小姐的反应，看来是知道她的。”付茄萝欣赏着戴细水脸上一闪而过的精彩表情，弯了弯唇了然道。
　　“确实知道。她算是非人类里在我们家族间比较有名的人物了，毕竟长了张令人难忘的脸。就算没见过本尊，口口相传也足以记得她的存在了。”戴细水垂眸继续喝她的茶。
　　“是啊，她确实长了张令人难忘的脸。”她虽然是个女人，却也仍然为那个女人在记忆里无声无息地留下的深刻剪影而感到惊艳与沉醉。
　　斋兰依那个女人，是真的漂亮。到底，是狐族的人。
　　这么想着，付茄萝的眼神暗了暗。
　　若她生来即是非人类，境遇是否还会如今生这般被动？

　　她不知道，也不敢再往下想，只得默默地收敛了心神，微笑着调侃道：“说实话，若不是戴小姐先表明了来意，说是要和我进行一场交易，我会以为今天要来见我的人，是她了。”
　　“我是有交易与你要谈没错。但你又凭什么因此而认为她不会来见你了呢？”戴细水神色淡漠，漫不经心地否定了她的话，“凡事都有缘分。付小姐，既然你和她见面的缘分还未到，不如先把和我的缘分了结一下？”
　　浅褐色的眼波，在漂亮的瑞凤眼里含蓄地波光流转。阳光投射进去，像是被吸入了两个无底的黑洞，无声地汹涌着令人沉沦的危险漩涡。
　　似曾相识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平静而危险，纯粹……而妩媚。
　　付茄萝不禁晃了晃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戴细水笑了笑。
　　“好。”温和而柔软的声线，不咸不淡地将当年的故事叙述了个干净。
　　她平静地叙述着，戴细水便捧着茶杯垂眸安静地听着。
　　无言间，垂下了的清澈眼眸里波涛汹涌。

　　付茄萝所叙述的只是她所了解的那部分，但对于戴细水来说已经足够了。付茄萝所说的，再加上她混迹在戴家这类家族的圈子里或多或少了解到的，已经是不小的信息量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叫狐斋兰的非人类伙伴。
　　关于当年的半妖事件的大概，她算是清楚了。
　　这是这个人间黑暗而隐晦的一面。这些秘密由非人类与上位者暗中记得。而对于一世匆匆的人类来说，二十年，足以将很多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更何况当年的事情，没有闹在人群中间，还没沸腾宣泄就已经被上位者所平息镇压，除了当年剩下的不多的当事的知情者，又哪里会有别人还曾知晓？
　　虽然她仍然不喜欢谌北，也替付茄萝觉得不值得，但如今看来，都是可怜人罢了。她也好，付茄萝也好，谌北也好。外人看来，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天之骄子。也唯有在局中的自己知道，上天的公平之处。那些物质上的优渥，注定了精神上的缺失。
　　有些人由于见多了光明而看不得黑暗。
　　而他们却因为看多了黑暗而太过贪婪光明。
　　结果大概是，在炽热的光明里，如同苔藓朽木一般地腐烂吧。

　　“很多事情，因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便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我和谌北他们早在牵涉其中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所以如今无论沦落到怎样的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了。”
　　相比较戴细水无言的沉重，付茄萝心里要坦然得多。所以她叙述得不咸不淡，说完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哀伤而通透，不卑不亢，在阳光下莹莹地发着光。
　　有些人在黑暗中呆久了，便学会了自己发光。可惜的是，即便他们后来从黑暗里走到了光明的地方，也始终带着一颗黑暗里的心，尽管她自己就带着光亮。
　　付茄萝就是这样的人。
　　而戴细水和她不同。她始终是站在光明里冷眼看着黑暗的人。她未曾有过黑暗中的挣扎发光，也不会懂在光明里操纵黑暗里的戏码的冷酷与绝情。她有着冰冷、厚重而尖锐的外壳与壁垒，坚守着内在柔软而傲娇的心脏。
　　付茄萝看人向来毒，所以在一开始，就给予了她诚挚的劝告。
　　“所以说，戴小姐，不要插足非人类范畴的事，更不要爱上非人类界的人。也不要像我一样，只能仰望着另一个仰望着那边世界的人。”
　　“无论你想怎样地活着，你都应该要明白，你是一个人类。你拥有的是脆弱的生命与短暂的岁月，和那些转眼百年的非人类不同。你等不起，你需要紧迫地向前走，早早地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现在你是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向前走了是吗？”戴细水顿了顿，开口插了话。
　　她抬眸看向她，浅褐色的瞳孔深邃而汹涌，如同两轮孤独而炽热的星球。
　　两个灵魂都安然地呆在这个驱壳里，使得戴细水自己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她的情绪，还是狐斋兰的。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创，又像是得到了某种醍醐灌顶的激励。
　　狐斋兰是非人类，很多对她来说艰难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不值一提。
　　而付茄萝不一样。付茄萝的人生，短暂而激烈。这个看似温柔平和的女人，有着比谁都聪慧而通透的灵魂，她比谁都黑心，也比谁都狠心。
　　她经历过比她更多的跌宕起伏与悲欢离合。她能够理解她的境遇与不甘。甚至，她的故事能够带给戴细水比任何东西都更大的震撼与激励。
　　她让她觉得她的豪赌是值得的，是她能够做到咬着牙走下去的。
　　她觉得自己被点燃了，被眼前这个即将亲自熄灭自己命火的温柔端庄的女人。尽管只有一簇微弱而摇曳的火苗，她却仿佛觉得近日里薄凉的心脏与手脚都渐渐地开始发热。
　　就算她这辈子成不了傅歧敏，至少她能够像付茄萝一样。
　　那样也不错。

　　“你放心。”
　　戴细水努力地稳住了自己激动到灵魂颤栗的心神，有些颤抖地开了口，但是她还是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我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非人类。而我将来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也一定会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不会牵扯到那个未知而危险的世界里去。”
　　“不知付小姐是否知道，我有未婚夫了。不久前，他回来了央京。或许在近些年头里，谌先生就会收到我结婚的请柬。”
　　她平静地叙述着，一如方才回忆着二十年前半妖事件的付茄萝，不咸不淡，仿佛讲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联而非实质上的息息相关。
　　“这样啊。”付茄萝温和地应了声，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戴细水的身份与境遇，聪慧如她自然分明，只不过她没有和她说什么的立场，便也只能罢了。
　　唯有调笑似的惋惜：“只是可惜我没有福气，去参加你的婚礼了。你是戴家最受关照的孩子，想来婚礼的排场不会小。”
　　“不算可惜，反倒是我们扯平了不是吗？”戴细水不以为意地弯唇笑了笑，调笑似的反击了回去，“毕竟我也没去成付小姐那浪漫美妙的婚礼。谌大少爷身价不菲，婚礼纵使低调也不会便宜不是？”
　　“更何况官商立场不同。谌家是纯商人，婚礼手笔大些无可厚非。像我们家这种官场上有点位置的，婚礼排场是不能太大的。不然传出去了，总归不是很好听。”
　　“这么看，付小姐是不是觉得不是很可惜了？”
　　啧，岂止是有点位置啊。如果她真的嫁给薄云起的话，那婚礼场面想想都有点吓人。怕是这几年里，除非薄云起他那了不起的哥哥结婚，不然不会有更大的阵仗了。
　　当然，她这里说的不是钱势上的阵仗。而是在他们的圈子里引起的无声汹涌与震荡的阵仗。
　　啧。薄家二少啊。戴细水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地冷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