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这一天早晨，谌北起来不见付茄萝，便不由自主地前往两个孩子的房间去寻她。一推开门，见到的便是她的妻子言笑晏晏地一边搂着一个孩子的美妙场景。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神色安宁地交谈，看着付茄萝起身向他微笑，看着两个孩子翻滚着爬下床来抱他的大腿，看着眼下的两个孩子眼眸闪闪地甜甜地唤他“爸爸”，看着付茄萝款款走到他身边、目光温柔而缱绻的望着他。
　　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自然的弧度。
　　谌北复又垂眸，轻轻拍了拍趴在他腿上的两个小可爱的小脑袋，低沉的嗓音因为莫名愉悦的心情而染上了醉人的柔情与温度。
　　“乖，去洗漱。马上就要去餐厅吃早饭了。”

　　付成乖乖地点了点头，先松开了抱着谌北的小手，安分地向卫生间走去。
　　走了几步，发现身边软萌可爱的妹妹并没有一如既往地跟上来，付成蓦地停住了脚步，回头轻声唤她：“茄兰。”语气比谌北和付茄萝这些做长辈的都要无奈和宠溺。
　　被点了名的小丫头仍旧没有松手。她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付成，着急地喊了声“等一下”，然后又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童真的期待。
　　“爸爸，我们今天还出去玩吗？去哪里？”

　　谌北不禁哑然失笑。
　　他故意沉默了下来，收敛眉眼低头沉思了片刻，毫无表情的目光漠然地洒落在谌茄兰的脸上。那小丫头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是虎着胆子，厚着脸皮坚持着抱着谌北大腿的姿势，眨巴着无辜而又带着几分恶意卖萌意味的眼睛与谌北对视。
　　啧，这小丫头，敢明面上不怕他就算了，还敢这么与他对峙。这才来五斋宅几天啊，就这么对他放下了心防不说，还打算顺着杆子恃宠而骄了？
　　谌北觉得自己在家里的权威受到了威胁，却又觉得挺有意思的。
　　付茄萝看上的女孩，纵使傲娇，也会有傲娇的资本。这小家伙表面上看着娇气，心思多着呢，细细密密得绝对不低于付成那个已然初具雏形的腹黑男孩。
　　他老婆给他往家里领了两个了不得的孩子呢。
　　当真是万般体贴，不如茄萝。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对谌家有了交代了。只要有这两个孩子在，养育他们好好长大成人，便不算他谌北愧对谌家列祖列宗拼下来的家业了。

　　两人沉默着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望了片刻，谌北突然间扬唇一笑，阴诡俊美的脸上复又染上了温度，那是一抹浅浅漾开的笑意。
　　他微微弯下腰，将含着莫测的笑意的眉眼凑到谌茄兰面前，看着眼前明明掩盖不住心里打鼓的慌乱却还是硬着头皮“无辜”地抓着他的小姑娘，微笑道：“看你表现了，毕竟我和你妈妈都很忙。”
　　“不过，如果你连乖乖去洗漱都做不到的话，那肯定是不可能再带你出去玩的了。”
　　一旁微笑着看戏的付茄萝凝视着谌北含笑的侧脸，不由得有几分错愕与失神。
　　他这是……在逗孩子？
　　事实证明，谌北的话不仅在付茄萝那里引发了及时有效的影响，在谌茄兰小朋友那里更是如此。
　　原本还可怜巴巴地抱着谌北大腿的小姑娘立刻松开了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爸爸你放心，茄兰很乖的！”
　　说罢，便“啪塔啪塔”地趿拉着拖鞋往付成那里小跑过去。跑过去了还不算，还一把抓住了原本站在原地等她的付成的手臂，拖着付成进了卫生间，嘴里甚至振振有词地嘟囔着催促道：“哎，哥哥你快点啊，洗漱好吃早饭去啦。爸爸妈妈还等着呢……”
　　付成眼底的无奈与笑意更甚。
　　刚才究竟是谁在那里卖萌撒娇不肯走的？

　　谌北依旧维持着刚才凑近了谌茄兰的姿势，双手撑在膝盖上含笑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卫生间洗漱。
　　而后起身，侧眸发现身旁的女人在走神。温柔而端庄的模样，眼底的光亮却如同窗外渗透进来的晨曦一般，飘渺不定，或明或暗，捉摸难料。
　　谌北将她反常的表现看在眼里，不觉得又会错了意，心头竟有几分浓烈的不喜。隐隐地却又可以明确地在心头发作，具体的滋味可以被形容为酸涩与不爽。

　　“大清早就不在房间不说。这孩子前脚刚进去，你后脚就跟着走神了？”
　　谌大少爷才不会承认自己居然很不谌北地和两个孩子吃起了醋。

　　不过说实话，他们本来结婚就结得仓促，付茄萝这女人的夫妻意识可以说是很薄弱了。虽说他在这方面的意识也很薄弱，但至少这段时间他是时时放在心上的。
　　而付茄萝这个女人，自从他如她所愿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之后，常常当着他的面就走神，不是在担心孩子们以后的事情，就是在考虑手头需要应对的变故。
　　谌北可以断定，除了晚上她被自己框死了只能呆在他身下沉沦的时分以及她因为过度的疲惫入睡的时候，其他时候付茄萝的心思就从未停止过。
　　最为过分的是，她这些心思根本没有多少是放在他这个做老公的身上的！
　　什么叫做“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谌北现在算是切实地领会到了。这段时间，他在付茄萝面前，真的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呵。事实上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的远不止男人，不是么？

　　付茄萝作为这些年站得离谌北最近，亦是最为了解他的人，纵使是在走神思索别的事情的情况下，还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他不爽的小情绪。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哄着。
　　谌北这个人情绪变幻莫测，偏激而固执，需要哄着。不然一旦某种负面情绪到达一个峰值，他就会做出些麻烦的事情来。她最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再无端增添几件了。

　　“老公，我今天下午可能会有些事情必须要出去一趟。我们要是带孩子出去的话，别去太远的地方行么？”
　　付茄萝一向很懂得审时度势，和谌北说话的重点该放在哪里、具体方式如何，她比任何人心里都要清楚。
　　就好比现在，谌北很把他们的夫妻关系放在心上，那么开口一句自然而然的“老公”，必然是要的。
　　付茄萝确实是了解谌北的，她开口一句自然而温软的“老公”，便拂去了大半谌北心头的阴霾，成功促使谌北大少爷的心情从阴转雷雨的趋势转向了阴转多云的事实。
　　更为巧妙的是，她这一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同时也回答了谌北意有所指的她走神所在思考的内容，即便是想着的是带孩子出去玩，重点却放在了征求他的同意与强调他的参与之上。
　　这么细细分析来看，付茄萝方才短短的两句回答当真是精炼而毒辣。

　　谌北自知被这女人握住了脉门，无可奈何也不是一日两日。沉吟了会儿，他便别扭地沉声应答道：“我下午也可能有事要临时出个门。”所以，就算带这两个孩子出去玩，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玩太久的时间。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话只说了一半，但后面的意思，谌北清楚，聪慧懂他如付茄萝，她一定能够听得出来。
　　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终究是付茄萝懂他比他懂付茄萝更多。就好像此时此刻的付茄萝早就猜到了他想要去见的人是谁，而他却未曾有丝毫地知晓她即将要去见的人、做的事是什么。
　　听懂了谌北话语中全部意思的付茄萝轻浅而又沉稳地弯唇，给了谌北一个温婉而又柔媚的笑容，明媚而柔软，像是披着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随风飘入的梦。
　　“嗯，那就好。不过以后我们还是早早商量协议好，尽量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另一个人能够在家里陪着孩子们比较好。”
　　她的话中别有深意，只是此刻的谌北不知。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谌北抬眸看她，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那也是正式长大以后的事。现在他们还懵懵懂懂地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们能够多陪陪就多陪陪吧。也不需要帮他们，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付茄萝似是在思忖着将来的事情，目光微垂，笑得清浅而动人。
　　谌北也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间心头的情绪便翻天覆地却又悄无声息地变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应允：“好，听你的。”
　　付茄萝当即笑得眉眼弯弯，温婉端庄如她，此刻却是连眼底都沁着奸计得逞的笑意，俏皮而又故意地朝他道：“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现在不仅是家主，更是做父亲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浪荡一人了。”
　　你有家，有孩子。你答应过我，不会舍弃他们。

　　“我之前不都答应过你了么。怎么，到今天还在怀疑我娶你的诚意？老婆，你这种思想很伤人，要罚。”
　　谌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说话的声音也越发低沉，说到最后的时候，眼底渐渐染上了不怀好意的笑。
　　“是我说错话了。”付茄萝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装作恍然却毫无诚意地调皮道歉，却是实实在在地加深了嘴角微笑的弧度，眼睛里弥漫着难懂的光亮与深沉而复杂的情绪，“不过下来是家庭时间。罚我的事，就留到夫妻时间再做吧。”
　　“你说的。”同样的回答，谌北言笑晏晏地还给了她。得到的亦是那人微笑坦然的默认。
　　可谁知，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知不觉中早已成功地再次骗了他——不仅骗了他一个下半辈子的承诺，还骗尽了他所有痴往的等待。
　　为了得到她口中所谓的“夫妻时间”的补偿，他需要面对的已经不是越过千山万水所能够概述的艰难险阻。
　　就像是一个经营多年、只待实现的阴谋陷阱，又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欺骗报复。他终究是为他前半生所犯下的所有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谌北没看到的地方。
　　付茄萝的手机屏幕悄无声息地亮一亮，之后没过多久又暗了下去。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于某个没有备注名的联系人的鸿信消息——
　　下午三点，不知咖啡厅57号包厢。

　　终于要真真切切地再见面了呢。
　　斋兰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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