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戴细水今天来办公室来得很早。
　　实验室的走廊里冷冷清清的，即便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洒落，也抵不住清明一夜之后的冷情与法医区域的森然氛围。少有的，今天的戴细水穿了高跟鞋。优雅经典的款式，是正品的奢侈品品牌，鞋跟与瓷砖触碰，留下一串清脆的足音。
　　戴细水穿着购物一向秉持着少而精的原则。她并不是不穿高跟鞋，只是平日里工作限制，再加上办公室里肖允这样的爱损人的同事，也就平日里上班懒得穿了。偶尔穿穿，难免被目光犀利的肖大公子抓住机会调侃一番。
　　今天她刻意地穿了高跟鞋，不仅仅是斋兰依附身在她身上的原因，还有着别的缘由。这也是她开口向斋兰依求助的原因之一。
　　指纹加虹膜扫描的双重解锁，戴细水进入了走廊尽头的专门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兼办公室。由于她隶属于特别专案组，并且身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所以虽然办公室和普通的法医部门在一起，但还是很“后门”地有了一间自己研究的办公室。
　　一开始相关的流言蜚语自然是有的。但是奈何我们戴大法医人格魅力与专业能力都高人一筹，连看人一向刁钻的以蔺逐为代表的一系列年轻能干的人物都愿意和她交朋友，那些流言蜚语也就自然而然地自讨没趣后渐渐地弱了下去。

　　开门，关门，放包、换衣服、拿东西，进入实验区。
　　戴细水拿出了收集的杀死李洪的毒素，都是真空密闭的试管型包装，每次打开都代表着要再次封订。戴细水做事谨慎，虽然研究了很多天，但也只是用了封装前事前提取出来的少量样本。
　　被储存在有密码锁的保鲜柜里的一排真空试管，一支装着李洪伤口处的血液，一支装着狗的尸体牙齿上的少量粘液物质，还有一支是那只狗的血液抽样。
　　距离李洪之死已经过了几天，血液已然沉淀，呈现出黑红的结块状。戴细水轻轻甩了甩，发现还没有完全的固化，而是沉淀成为了一种粘稠的胶状物质。
　　没有当即打开那些密封的试管，戴细水放下了手中的试管，转头走向另一边，那里是她研究了几天的之前摘取的样本。
　　显微镜下，李洪的血液细胞的结构遭到了破坏，面目全非，呈现出干涸的黑红色，相较之前似是更加千疮百孔。
　　而来自于那只狗的尸体的血液，却只有少量的血液细胞受到了破坏，并且也只是轻微的破裂性创伤，其余的血液细胞和寻常的狗的血液细胞状态无异，就是抽血后放置了几天的状态。
　　最后的沾染混合着李洪的血迹的犬牙及口腔粘液，除了和第一张标本中一样的细胞结构被破坏且呈黑红色外，没有任何异常。但这只是戴细水观察的视角。附身在她身上的斋兰依，却在这份标本中敏锐地嗅到了犬族残留的戾气。
　　犬族的戾气最为狂乱，所以比其他妖类的气息都要浓烈持久一些。这种霸道对于他们同等级及以上的异类来说有种好处，就是犬妖一旦戾气失控暴涨运行，他们就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并且大概揣测出他们做过的事情。
　　尽管戾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并且能够通过法力后天努力地促进消散，但所幸她来得还不算太晚，而且狐族有着不逊色于犬族的感知能力，尤其是嗅觉、视觉和直觉。这些犬族引以为傲的优势，活得很佛系的狐族也有，只是平日里用得低调，没有犬族的那般张扬快意罢了。
　　果然，是犬刈让人动的手。看来他到底，还是要固执己见地做那件事啊。不过，说到底，她也没有资格说他。论起固执己见，他们一半一半。

　　斋兰依沉默着从试验台前直起了身子，一个翻手，灵活漂亮的五指快速地翻飞变换，用法术在实验室里立了个结界，然后悠悠地以进入时顺序相反的方式，从戴细水的身体里离开，立在她身边现了人形。
　　戴细水眼神一晃，身体也有些不稳地晃了晃，而后很快恢复了清明的神色站定了脚，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问她：“怎么出来了？下来不需要去看看李洪和那条狗的尸体吗？”
　　“不需要，我已经知道大概了。”斋兰依自信而温和地向她笑了笑，微微走上前去，一手从保鲜柜里取出了那支装有血液与口腔粘液混合物的试管，另一手微微合拢，灵力汇聚，她的手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支迷你的胶囊型针管。
　　将针管插入试管，用灵力汇聚吸取足够的残留的稍微消散完全的戾气与犬毒，而后拔出针管，完全封闭胶囊收入手上戴着的空间戒指里。由于利用的是精纯的灵力的缘故，针管并没有破坏试管的密封性，并且在退出的同时修复了试管用以维持真空状态的半塑料半玻璃的特制外壁。
　　她一边完成着手中的动作，一边微笑着解释道：“虽然我附在你身上你的身体可以完全地接受而不受我的气息的损伤，但有些需要使用高纯度灵力的场合我还是恢复本体出来的比较好。毕竟就算你身体承受得住，之后难免会有些不适的后遗症。”
　　戴细水听到她含笑的解释，微微一愣。
　　斋兰依，还真是个温柔体贴的狐狸精。
　　“关于这个，我在答应你的时候就已经认真地考虑过了。”她垂着眸，似是低叹又似是感激地呢喃了一句。不可否认，斋兰依方才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和解释，让不可抑制的温暖在她的心房里弥漫开来。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戴细水看着她手中仍然拿着的那支试管，蹙起了眉头。
　　说实话，本来实验室里氛围就很冷清，她一个人在这里观察这些东西的时候，心头难免有冰冷的不安感。如今得到了部分斋兰依的认可，知道了这是与妖怪一类非人类有关的东西，回想起来更觉得令人烦躁。
　　这是无形之中挥发消散的犬族的戾气带给人的影响。但幸好戾气不是很充足，并且戴细水是尚还稳得住的人。这点戾气，不至于让她失控。
　　“沾染着犬族戾气的犬毒。”斋兰依把手中的试管放回了保鲜柜，微笑着向戴细水讲解道，“犬毒以戾气为主，暴虐狂戾，故而人体不能够承受、细胞受到严重创伤。李洪就是因为被戾气冲撞、犬毒攻心而导致即时性死亡的。”
　　她伸手指了指试管架上的第一支试管，道：“犬毒可以通过时间和法术消散挥发，所以在李洪伤口处的血液里只有干涸的血迹而少了戾气。”
　　修长白皙的手指经过了第一支试管，滑向了第二支：“但是在犬牙口腔粘液中，尚还残留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戾气。这是戾气发散、犬毒产生的本原，所以纯度最高，消散速度最慢。”
　　然后是顺次的第三支试管：“而狗的尸体中并没有戾气与毒素，那是因为这是犬妖的载体，戾气与犬毒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毒物。而犬妖完成任务脱离载体之后，这个载体就与普通的狗没有差别，所以这个取样没有任何的异常。”

　　“所以说，这场谋杀是由犬妖完成的。那尹火和他们家的保姆，又是为什么出来顶罪？他们都是一伙的吗？”戴细水清冷的脸庞上的神色可以用阴鸷来形容了。在上位者知道的、看到的、了解的，远比普通百姓要多，也远比他们眼中的世界要黑暗复杂得多。
　　戴细水未曾掌控在上位者的权力，但家庭环境原因，不得不拥有这样的眼光。倘若她连这样的技能与心机都没有，对于她的家族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大忌。从前未曾直面，如今真正地面对的时候，戴细水这样的清高倔强的性子，自然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她厌恶那些黑暗里的不能被说明的东西，而却又不得不维护他们存在的秘密。这样身不由己的自己，让她由衷地唾弃与不齿。
　　“这尚还不能轻言断定。尹火她终究不是一般人，常年游走于人类与非人类之间，对于涉及到她的事情，都不能够轻言论断。”斋兰依收回手，轻推关上了保鲜柜。
　　有些事情，戴细水需要知道，她自然不会吝啬地告知她。
　　但是有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并且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么，斋兰依自然不会开口告知。只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一笔带过，只作不知。
　　她和犬刈他们的清算了结，不需要把戴细水这个努力想脱离戴家光环的人牵扯进去，更不方便把戴家这么个处事低调、心机深沉的家族给带进来。那样对她来说，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垂眸阴着脸的戴细水此刻心绪万千，张嘴却连轻叹也做不到，只能无奈而薄凉地开口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迷茫而又绝望。她身处的世界无形之中给她的压力，让她无处申援。
　　可是面对斋兰依，她不需要有这种顾虑。自己不过是她漫长一生中的一个小小过客，就算孤苦无助地向她伸出手渴望帮助与解答，于她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的事情。更何况，斋兰依是个温柔体贴的狐狸精，她不会介意她这一点小小的诉求。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照原本的剧本发展就好。”斋兰依抬眸看她，浅灰绿色的眼波里荡漾过温柔的怜惜与劝慰，“细水，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心里清明，从而更好地做到你想要达成的事情。而不是让你自乱阵脚，痛苦纠结的。”
　　戴细水望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知道……谢谢你，斋兰依。”
　　“我也还需要你的帮忙呢，不用那么客气的。还有，斋兰依是我人类形态的名字。细水，你可以叫我‘斋兰’。我的本名，叫做狐斋兰。”斋兰依，也就是狐斋兰，笑得眉眼轻扬，眼底似是有暖暖的阳光涌出。
　　“斋兰。”戴细水下意识地跟着念了声。这个名字在喉间转了一圈，如同雪后的初晴，缱绻而又温暖，清明而又妩媚。
　　狐斋兰，是个很不一样的狐狸精。至少，她是个好人。
　　“细水。”狐斋兰轻松而又俏皮地弯唇一笑，在她那张英气而又妩媚的脸上掀起一阵花雨春风。她轻快地向戴细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笑道，“互喊了名字，你就是我的人类朋友了。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需要太客气。相反，我也不会和你客气的。”
　　“好。”戴细水伸出右手和她握了握，沉声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而后强制性地转移了话题，“下来我要去特别专案组开会了。你回来吧。”
　　狐斋兰微笑默许。她收回了手，一阵轻烟似的再度消失在戴细水的眼前。
　　而后，戴细水的双眸间又涌过两轮妩媚而危险的粉绿色的光圈，熔岩似的喷发着汹涌了片刻，然后很快恢复了幽深而通透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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