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枫叶苑，戴细水的家。
　　简洁的小户型，北欧风的装潢。整体是素净的白色，还有几抹冷清的灰色与翠绿。简约、高效、干净、利落，是戴细水一向贯彻的风格。
　　案上一个蒸腾着水汽的玻璃杯，一个浅金色自然卷及腰长发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案边。初晨的光亮从白色的薄纱窗帘间散落，温柔地落在她白皙的皮肤和披散下来的长发上。她就这么坐在那里，从夜色深沉、万物沉寂，安静地等待到初晨阳光升起、万物苏醒。
　　漂亮的狐狸眼，麻烦的狐狸脸。浅灰绿色的眼波，平静地荡漾着，温柔而妩媚。立体的五官没有磨灭她的娇媚美好，反而增添出几分圣洁高贵来。
　　眼前这位似是凭空冒出来，却又无比和谐地出现在画面里的美人，正是阴阳通过阴阳之化感知到行踪的狐斋兰。此刻，她是人类斋兰依的状态，并且通过特殊的法术对于感知系统灵敏的非人类屏蔽了自己的气息。
　　“所以，细水，你很快就要约见付茄萝了是吗？”听到有人踱步过来，她便柔柔地回眸，细长的眉眼都温柔得不像话。
　　来人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身干练的白色衬衫搭配卡其色西装长裤的戴细水显然是刚早起洗漱完毕的模样。她利落地扎了个马尾，标志性的金属无边框眼睛架在鼻梁上，略微遮挡了几分此刻她瑞凤眼里清冷犀利的眸光。
　　她手里也拿着一个倒了温开水的玻璃杯。对于眼前突然出现在她家里的“人”，戴细水的表现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不友好的凌厉。
　　她走到斋兰依的身边，放下玻璃杯坐下，在桌子上磕出了一声清脆而短暂的声响。随之响起的，是她带着薄怒的清冷的声线：“斋兰依，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帮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我帮你多一个完成心愿的可能而已。细水，这个交易可是你自己自愿答应的。你可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对于戴细水的不友好，斋兰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依旧笑得温柔，眉眼弯弯、清清浅浅地看着她。
　　“帮助组织缉拿凡人本就是我职责内的事情，就算没有和你的交易，我也会这么做，这点和你无关。”戴细水不悦地蹙起了眉头，阴郁的面色下藏着被斋兰依知晓的心事。
　　“这我当然知道。你虽然脱离戴家，但究竟是戴家的人，很多事情自然比别人都清楚些。只是可惜了，出了当年的事情，戴家纵使再有本事，也终究和最上位者的位置无缘了。”斋兰依不急不缓地微笑着陈述着这些话，“不过也不好说，按我的眼光来看，你们戴家的雄心应该不甘心止步于此才是。”
　　“这些事无论有还是没有，都与我无关。”很明显，戴细水很反感这类话题。她生于政治之家，知道的向来比外人多。但是她生性高傲，不屑于这些，努力从低调的政治家庭氛围中独立后，她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热爱的法医事业，对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兴趣。
　　所以，在听到关于戴家的雄心的话题的时候，她直接开口截断了斋兰依的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斋兰依仍旧是好脾气地笑笑，便顺应她心意地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狐族的人便大多皆是如此，随性风流，天生的媚骨和心性，聪慧狡黠，却不似犬族那般狂戾暴躁。而狐族之中，活得佛系到斋兰依这个地步的，却也是很少的了。
　　她是狐神的女儿，生来的优越者。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井竺一样都是半妖。她虽然温柔亲人，但独有自己的执着与妖心。
　　井竺的修为大多来自于他的父亲犬阆的遗传，自己的能力不足，后天还是靠犬刈带出来的。而狐斋兰不同，她虽然严格上身份是半妖，但生来便拥有全然匹配狐神的女儿的灵狐的能力。再加上她心思清明，慧根独具，尽管后天早早与母亲断了联系，独自流浪成长、修炼参悟，但却也渐渐缔结下深厚的关系网和声名，渐渐有了类似其母却有另成一派的自己的道法修为。
　　当然，这些都是非人类界的事情。就算戴细水生于上位政治之家，她对于这些事情也并不是很了解。纵使是戴子追，也顶多知道斋兰依这个女人是个非同一般的非人类而已。狐斋兰的声名，主要集中于妖界的传说之中。
　　而凭着戴细水的性子，也不会有心思刻意去打听了解这些。清高如她，也不会因此而对斋兰依有多低声下气、收敛锋芒。不过也正是这样，斋兰依才会认可她来做自己此行的伙伴。
　　戴细水印象里的斋兰依，是个和寻常人类不同、和普通妖怪也不同的狐狸精。她不但和那些奇闻异志里所记载的风情万种的狐狸精不同，而且和她印象里那些天命风流的狐狸精也不同。但这些狐狸的缩影，又似乎在她身上并不觉得突兀。她是自成一派的狐狸精，不需要玩弄男人，也不会浪/荡人生。
　　按照脾性来看，她似是和付茄萝是一种人，温柔大方，女人柔和的妩媚与坚毅的强大在她身上并存。只不过付茄萝混迹人间，温柔得要比斋兰依危险得多。相较之下，斋兰依的气场只是温柔美丽得不像是人间的女子，温柔得看上去可亲可近、人畜无害却又不可玷污而已。

　　“细水，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有人和你提戴家的话题。但很多事情你心里清楚。纵使你父母纵容宠爱你，此时能够保证你置身事外，并不能代表着你从此与戴家这个家族无关。日后，戴家的事情，多知道些还是比不知道好。”仍然是没有直接回答戴细水的问题，斋兰依微笑着向戴细水建议。
　　“这点我心里有数。说到底我不过是平日里住出来了而已，其他我们这种家族孩子该有的，我也一个没少。不说别的，我那个未婚夫的存在就足够说明这一切了。”戴细水清冷的脸上的阴郁之色有增无减。
　　和戴细水的阴沉冷漠相反，斋兰依展开了一抹温暖绚烂的笑容，柔声安慰她道：“你也别先把事情想得太糟。有些事情虽说是先天决定、无法选择的，但通过一定的后天努力还是能够改变的。我既然答应了帮你，自然不会食言。”
　　“是么？我可是常常听说，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骗人了。”戴细水自嘲似的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那也得看具体的场合和人物。狐狸精不会骗自己的同伴，只会骗敌人和需要被骗的人——你不属于这两个范畴。”斋兰依抬眸柔柔地看她，语气轻扬，如同微风拂过，俏皮的妩媚，完全让人厌恶不起来的腔调，“再说了，你不是正需要我这个狐狸精来教你怎么去骗人吗？”
　　这就是，真正的狐狸精的魅力啊。不温不火地就能够牵着别人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还无法生出厌恶反抗的心来。她要有斋兰依一半的媚骨功力，就不会这么不情愿地别扭地活成这样了。
　　戴细水沉默着默许了，静静地坐在斋兰依的对面喝着水。

　　斋兰依浅笑着看着她，平静地向她继续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和你说。这次我回来，不想让某些故人知道我的踪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行动上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某些故人？”戴细水喝水的动作一顿，皱眉抬眸看她。斋兰依这个狐狸精的故人，难道是……
　　“是啊，某些故人，非人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你们特别专案组这次要面对的藏在暗处推动着一切发展的敌人。”斋兰依笑得风轻云淡，温和平常的话音在戴细水心上落下无声的惊雷。
　　前几日反复调查导致李洪死亡的毒素时隐隐的不安情绪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他们这次面对的敌人，不是谌北，而是非人类的某个组织。而谌北，不得不为了维持表面的人间和平，而成为可怜的不得不被牺牲的替罪羔羊。
　　而这些，她都不能够和特别专案组的任何人开口阐明，唯有藏在心里独自心悸。这是普通人类需要遵守维护的秘密，也是上位者知道却不能向大众阐明的事情之一。
　　难怪，李洪的事情一出来，舅舅就直接给蔺逐打了电话，责令他抓紧调查，解决这件事情。现在仔细想想，其中暗示意味可以说是很浓烈了。
　　蔺逐是聪明人，纵使当时没有揣摩到这层意思，事情发展到后来，精明如他和肖允，自然会耐心地放长线、钓大鱼，之后不管是不是不了了之，事情都会按照着来自非人类界的对手期望的路线发展就是了。

　　戴细水的神情微凛，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认真而严肃地望向她，危险地眯起眼睛观察着她的每一寸神色，幽幽问道：“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帮我，顺带帮特别专案组的吗？”
　　“我说过的，我是为了完成我自己的事。当年的恩怨，到底也有我的一份。今日我回来，是为了与他们一同了结。你不用担心，你我的事并不矛盾。我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见戴细水神色又凌厉了起来，斋兰依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温暖和煦得一如窗外冉冉漂浮的阳光，很具有平抚与安慰的效果。
　　“很累，不是吗？”望着坐在对面捧着水杯平静沉默的清冷女子，斋兰依轻叹了一口气，继而柔声地赞许她，“外表富裕，内里低调权贵之家。戴家作为经济政治两个圈子都涉及的上位者家族，要背负的注定比常人要多。你身在其中，能做到现在这步，已经是很好了。”
　　戴细水其实一直都很清醒，无论是活成他人眼里无比羡慕的模样的时候，还是活成别人眼里觉得十分可惜的时候。她始终眉目清冷，神色高傲，希望时如此，绝望时亦是如此，年年岁岁，已经融为骨子里的习惯：“然而这还不够。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对戴家说‘不’。”
　　“我理解。但是细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人的命数，至少有一半是全然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斋兰依温柔地笑着劝导她，妩媚的眉眼深处隐隐透露出一种凛然而深邃的温和的霸气，“当你拥有能够全然匹配戴家的上位者的心性与手段的时候，你就随时能够真正地如你所愿地脱离戴家了。这是我多年来总结而来的经验，或许对你来说有借鉴的价值。”
　　又是无声之中的一道惊雷。戴细水神色一怔，缓冲了许久，沉声沙哑着喉咙，低低地道谢道：“谢谢。”
　　上位者的心性与手段么……她捧着杯子的手暗暗地紧了紧。

　　花了一些时间平抚暗地里不平静的心湖，戴细水收敛了眉眼间的阴郁，清高自傲的面容恢复了冷然的平静。她默默喝完了玻璃杯中的水，放下杯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优雅地起身，向斋兰依道：“既然你来了，那就顺带帮我去看看致死李洪的毒素吧。出于上位者家族中一员的身份，我不会泄露丝毫关于非人类的事情。但是，我需要自己清楚那种毒物究竟是什么。”
　　看着她认真而严肃的样子，斋兰依欣慰而又柔和地笑了。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不由得夸她说：“虽然人类的这点让很多非人类都很不喜欢。但是，对于人类的上位者来说，习惯性想要把一切都收归于掌控之中，这是天生的雄心和欲/望。你生在戴家，自然有这种傲气与霸道。从你要做的事情来看，我觉得有这种上位者的脾性是件好事。”
　　她走到戴细水面前，浅浅的流动的灰绿色的眸光，温柔危险得像是一条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溪流，温柔地笑着继续说道：“妖物附身对于被附身的人来说影响不小，所以我很少附身。
　　“不过机缘巧合，你与我很有缘分。我的附身对于你的身体来说不会造成负担。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种便利，不好好利用着实可惜。现在你都主动提出了，我当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到时候，我很可能需要你给我一点这种毒素。”
　　“到时候你都已经附身在我身上了，还需要我给你吗？自己去取不就好了。”戴细水清冽的眸光透过镜片幽幽地瞟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
　　啧，狐狸精的心性，真难猜。罢了，斋兰依的事情，与她无关。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和戴家那边应对制衡的事情。
　　还真是个别扭傲娇的可爱脾气。
　　斋兰依不由眉眼温柔地轻笑出声，眼波荡漾地弯唇道：“提前和你说一声而已，你能够如此信任我，自然是极好。好了，我来了。”
　　戴细水闻言，低声“嗯”了一声，平静地注视着斋兰依绝美的脸庞，放松地发散思维将自己放空在她浅灰绿色的温和安然的眼波里。下一秒，她面前的斋兰依的身形如同雾气一般渐渐淡化消散，向她轻柔地拂来。
　　戴细水镜片后的眼眸中隐隐地有两轮粉绿色的光亮明明灭灭地闪烁翻涌，片刻之后，回归了平静。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气息，便神色平常自若地转过身，穿上同款的亚麻色风衣外套，拿好东西，拎上包换好鞋，开门出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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