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夜幕低垂，电子屏幕微弱的蓝光投射在付茄萝眉眼都生来自带温柔气场的鹅蛋脸上。细腻的肌理，以及淡漠肃然的神情。
　　屏幕之上，一串串凌乱的字符交织飞窜。随着付茄萝翩飞的纤葱十指，增减删改，以分秒必争的姿态变化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屏幕前忙碌的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看着最后一串数据被完成。数据都暗淡着退了出去，只剩下屏幕盈盈的蓝光。
　　付茄萝对着屏幕静静地垂眸坐了会儿，缓缓合上眼眸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她转身的瞬间，那点来自于屏幕的最后的微弱光亮也暗了下去。这个封闭的房间回归了沦陷于黑夜的默然。

　　回到茄萝斋，推门进去，是截然相反的一室的温暖光亮。
　　“孩子们呢？”望着悠然靠在床上看着书的谌北，付茄萝有几分诧异。但不可否认，这样的场景无声地震颤着她。
　　亮着灯的房间，空气间还氤氲着花香与阳光温暖明媚的香气，一室的安宁美好，仿佛外界的黑暗纷扰都与之无关。她喜欢的男人，悠然自在地靠在床边安静地等着她。等着她，推门走进来，走到他的身边。
　　这是她的男人。
　　付茄萝开口的时候，谌北便从书上收回了目光，含着笑抬眸看向她。不紧不慢地合上了书，他悠悠地回答道：“武魅很喜欢那两个孩子，就让她带着了。”
　　呃。虽说她也看得出来武魅很喜欢阿成和茄兰，但是不至于喜欢到死活不放他们回来吧。付茄萝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谌北内心逐渐苏醒且愈演愈恶劣的男人的孩子气表示由衷的无可奈何。
　　虽说她性格好，他说什么都不会很不给面子地戳破。可是，谌大少爷，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的欲盖弥彰？尽管，她心底有不可抑制的甜蜜在不断“滋滋滋”地冒出来。
　　可是，这同时也使得她感到更加的煎熬。终究，她是要对不住谌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的。该做的她已经都做好了，姜盛那边也用不着她多心。只是不知道，特别专案组那边具体打算在什么时候动手了。
　　只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于她来说，她也很纠结。接下来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闲暇的时间，是多分给孩子们些好，还是多分给些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的混蛋而又可爱的男人好。
　　现在看来，她果然是个很自私、很浅薄的女人呢。她眷恋于眼前拥有的短暂而又令她沉沦的温度，不想轻易地松手与错过。
　　谌北看着她。她也顺从心意，接受他的牵引，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在她走到床沿边，含着微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谌北猛地一个起身给抱住了。一个大翻转，下一秒，她又被抵在了床上。
　　付茄萝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有不准你说话吗？嗯？”谌北挑了挑眉，趴在她肩头不以为然地在她耳边呼了一口气，兀自低低地坏坏地笑，“老婆，你可不要诬赖我。”
　　“……”可是你这也不是能够好好听我说话的样子啊。就算付茄萝知道自己适应能力很好，但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娴熟的不要脸的赖皮行为，她深知他们现在这个一上一下的状态，什么事情都说不了。
　　那就不说了吧。反正结局都那样了，多说些少说些好像没什么差别。不如抓紧时间，穷尽这场短暂的狂欢的最大可能。
　　虽然原本她想和他说说罗御来找她说的事情的。当年的前尘往事，她似是知道不少，但如今看来，她又似是少知道了某个很重要的部分。
　　关于她的父母，关于谌北，他们深不可测的心意。知道会如何，不知道又会如何。不如就这么算了吧。他们不说，她便不问。如此各自安好，各自终结。

　　“不是说要话说吗？让我在这里等着，你的话呢？”不满于身下妻子的沉默，谌北皱了皱眉，伏下了身子贴着她蹭了蹭，把她的思绪一个激灵都给召唤了回来。
　　付茄萝粉嫩着脸色看他，眉眼间噙着熟悉的放纵而温柔的微笑，秋波荡漾的眼眸里都是他。这样的付茄萝总是让谌北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的，被她温柔而耐心的目光包容充满。
　　没办法，只好敷衍着转移话题。付茄萝无力地推了推他，嘴角的笑容垮了下去些，费力地侧过头使得自己和他双目对视，半妥协半威胁道：“我刚把近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接下来我就陪着阿成和茄兰了，你要不要一起？”
　　“好。”谌北答应得很爽快。对于不上班的邀请，他通常都是却之不恭的态度。更何况他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有陪伴、赡养和教育他们的义务。
　　不过……“该说的都说完了？”他眯了眯眼睛，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呼吸的热气与温热的嘴唇从她的面颊上拂过。
　　“那下来，是不是到你履行夫妻义务的时候了？”
　　“……”付茄萝没有说话，只是主动地伸出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抱范围里。在谌北含笑目光投射过来的同时，她毫不避讳地吻上了他泛着温柔而调侃的神色的眼神的眼睛，然后嘴唇贴着他的脸缓缓下滑，闭上双眸虔诚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谌北。我们，就这样吧。
　　这样的话，对于我来说，每天也都能够算是最温柔的告别了。
　　对于你来说，就算我转身离开了，也不会因为觉得太亏而恼怒或是难过。
　　我甘愿以我们相伴的这些年为代价，从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不能容忍的家人，变成被你利用玩弄厌弃的女人。
　　如果这能够让你我都更好过。
　　如果这能够让你我都被上天更好地放过，来清算偿还彼此曾经犯下的业障。
　　如果这能够让你我成为彼此最后的劫数，就此了结这一场宿怨。
　　可是，付茄萝，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可知道，往往一场宿怨的终结，便是下一段孽缘的开始。纠缠往复，才会有四司之中的那么多因果循环、生死梦幻、爱恨嗔痴、离合悲欢。

　　月色渐凉，夜雾之中隐隐地蒙上了一层幽蓝。
　　百鬼盛宴达到高潮，阴界联盟的清明监督例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楚润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幽蓝的夜幕此刻渐趋于深邃幽冥的墨黑，银白皎洁的月亮渐趋于冰冷而悲悯的苍白凌然，质朴而肃穆的夜色，阴气盛极的时分，却因为特殊时节的关系，有上界有意调控的阳气在无形中镇压着。
　　冥冥之中，阴阳相调，维持着井然的天地秩序的平稳。
　　“怎么，又要走了？”绫罗似是看穿了些什么，端着盛着清酒的玻璃杯，撇过头来问她。
　　“是啊~不是我不愿意陪你，只是近日公务缠身，真的很忙。”楚润微笑着回应她，一个撑手，从垫子上起身站了起来，“我先走一步，改天再来看你。东西你先帮我收着，顺带记得清理好场子~”
　　“知道了。”绫罗放下了酒杯，无奈地笑着敷衍似的慢慢地向她点了点头，“今天真是辛苦我们楚大小姐了，这么忙还要给我来送酒。别的不能帮你做，收拾下东西我还是可以的。”
　　“看来楚大小姐确实是很忙了。”肖允看了看这幽静的天色，估摸了下时间，似笑非笑地看向楚润，话里有话道。
　　没办法。再深层点的东西他也问不出来，只能这么地酸她几句了。
　　楚润危险地微笑着回应：“别的不说，肖允，你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男人会很不安分。然而现在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他。若是强制性篡改他的记忆，怕是自己回去要领责，那就是另添麻烦了……真是令人头大。
　　“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做到。楚润，我只是个渺小无知的普通人类，自然本性里有敬畏天命的忠诚之心，你不用多虑这个。”肖允笑意吟吟地担保回答道，“你若是有事，就先走吧。我还要在这里再多坐会儿，向绫罗小姐请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开导下自己，之后便会回去，从此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楚润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侧头向绫罗点了点头，在得到对方一个安然微笑的点头回应之后，她温润如玉的眉眼一眨眼便消失在这如同阴阳交织的如墨的夜色与似水的月华里。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楚润的直觉从未多虑过。
　　纵使今夜的绫罗给了肖允很多关于生死、关于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秩序的点拨与教导，后来的肖允，还是没有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推动了某段命数的出格。
　　而彼时的楚润，也并没有能够拦住他。

　　“原本知道了些事情后，还对你和胥镐的事情有所顾虑。现在看来，你已经完全放下了。”肖允目光悠悠地看向旁边捧着清酒惬意地抿着的绫罗，浅浅地笑了。相较于活着做人的时候，死后作为鬼魂的绫罗，活得更有滋有味呢。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算念念不忘又能有什么用，不都是命中注定吗？”抿了两口之后，绫罗将杯中的清酒一干而尽，而后幸福地眯了眯眼睛，唇角弯起了一个真实的愉悦的弧度，“更何况，你想的那些，我在决定自杀之前就已经都想明白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肖允还是有不少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恕我直言——绫罗小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自杀都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那是在你看来。对于上界来说，这些都是注定的。我的自杀不过是其中注定的一环。
　　“这是我对我自己人生郑重的告别，也是我对我和他的关系最后的了结。‘生生世世，相爱不相见。’这场死亡，既是我对他的允诺，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绫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含着笑回答得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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