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集]怕不是个假剑魔

　　剑冢的石室背后，嶙峋的山石上，坐着一个银发紫衣的男人。
　　他的膝上放着一把剑，宽不过寸许，却寒气逼人。雪亮的剑锋上，有一线血痕。
　　他一直盯着那处痕迹，从日薄西山，到夜色深沉。
　　身后的喧嚣业已散尽，只余残灯半盏，映着弯月如钩。

　　寂静中，脚步声格外清晰。

　　来的是个少年。他拎着两坛酒，站在石山下，仰头向上看。

　　“你来做什么？”

　　“你在这，我便来了。”

　　紫薇的目光终于从剑上移开，他低头看向独孤金书。
　　月光下，少年的金发显得苍白，一双灰色的眸子却亮如星辰。
　　默了片刻，他冷笑一声，道：“你不怕我杀你。”

　　“杀？”独孤金书笑了笑，“接着！”一抬手，竟将一坛酒直直地砸了上去。
　　猝不及防之下，紫薇伸手把酒坛抱在了怀里。
　　随即，那少年一纵而上，坐在了他身旁。

　　“我曾经跟一众正道弟子同去剿匪。庆功宴上，喝的烂醉。醒来之后，”独孤金书灌了一口酒，“醒来之后，只有我还活着。那时，我也像你这么坐着，腿上放着青光，面前的桌子上，半碗酒，半碗血。”
　　他将手臂搭在紫薇身后的石壁上，侧过脸时，彼此呼吸相闻，“你说，我怕不怕？”

　　离得近了，才发现，独孤金书的眼睛如此明亮，除了因为月光，还有水光。

　　紫薇软剑跟了那人十年。
　　十年间，那人的剑越来越快，酒却喝的少了。
　　可以说，只有他和青光利剑才知道，独孤金书喝醉时，既不嗜睡，也不闹腾，只有一双眼睛，会格外湿润。

　　紫薇蹙了眉，冷声道：“你醉了。”

　　独孤金书眨了眨眼，两颗灰色的瞳仁，宛若泡在了水中，“没有。”

　　“那你怎会说这些？”说着，紫薇伸出一只手，抵在少年的肩头，想要把他推远点。

　　“因为你想听啊。”

　　被独孤金书理直气壮的话语砸懵的紫薇，手劲一松，原本大半重心都贴在他手上的人，直接倒在了他身上。
　　相貌俊朗的少年枕在他的肩上，看着他时，水光盈盈的眸子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他的脸。
　　独孤金书笑了笑，解释道：“我在下面看你时，就发现，你的眼里只有一句话：不要走。”

　　若是在平时，有人敢这么跟紫薇说话，只怕早就坟头草青青了。
　　可说这话的，偏偏是独孤金书，而独孤金书，又偏偏说对了。

　　紫薇呼吸一颤，任由对方在他肩上蹭了蹭，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剑柄上，那里有两个金丝篆刻的小字，“紫薇……”

　　念出了那两个字后，独孤金书便坐直了身体，拿起了剑。
　　那剑极轻，却极锋利，触手冰凉。
　　他用酒洗去剑身的血迹，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光如水，剑气森然，紫气氤氲。

　　“好剑！”独孤金书忍不住赞叹一声。

　　“那又如何？”紫薇向后靠在了山岩上，半边脸没在阴影中，“再好的剑，也不过是被遗弃之物。”

　　“怎会？”

　　“因为太快了，杀了不该杀的人。”

　　说着，紫薇的目光落在了独孤金书的颈间，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差点洞穿对方咽喉的那一瞬，紫薇突然间便理解了那人的所作所为。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茫然。
　　当年，那人控制不了他，如今，剑在自己手中，却也掌控不了。岂不说明了，紫薇软剑本身便是个错误吗？若他错了，那这么多年的怨恨算什么？他为了变强付出的一切算什么？他自己，又算什么？

　　“你的剑确实很快。但我想，你对你的主人一定很重要。”

　　“什么？”紫薇觉得自己听错了。

　　却见那少年脸色郑重，语气严肃：“那我且问你，你的主人是剑客吗？”

　　“是。”

　　“他以剑为道吗？”

　　“是。”

　　“那就对了。”独孤金书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我是个剑客，以剑为道，于我来说，青光利剑就是我的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他看向紫薇，“你对你的主人来说，同样如此。没有一个剑客，会轻易舍弃自己的佩剑。你的主人以快剑杀人，心有所悟，他舍弃了你，其实是舍弃了迅捷无常的快剑之道。”

　　紫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他问道：“那这道，是错的吗？”

　　独孤金书摇了摇头，“大道三千，哪有什么对错？一个人，随着身体和心境的变化，会领悟到许多不同的道。只有最适合的，没有最正确的。对于软剑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快剑之道更适合的吗？”

　　“可是，我……”我控制不了我的剑。我竟险些杀了你。
　　紫薇的话哽在了喉头，吐不出分毫。

　　独孤金书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他在山石下明白了他的挽留之意。

　　这少年剑客朗笑一声，道：“我说，三年后，定让你败得心服口服。我一介凡人，尚有这般自信。你乃宝剑化形，已经超然凡世，竟会没有自信，三年后彻底掌控自己的剑吗？”

　　他单手扣住酒坛，停在半空，道：“不若你我定下生死之约，三年后，再比一场。我若败在你剑下，你便取了我的性命。你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剑，我便毁了你的道。如何？”

　　紫薇愣了一瞬，忽而笑出了声，不再冷冰冰的，而是畅快至极。他提起酒坛，与独孤金书的撞在一处。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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